罗斯玛丽兀自继续说着。“顺着这条小径走下去，就是明镜池，池里有过黑天鹅和白天鹅。瑞特说等池里的芦苇和水藻清除干净后，也许天鹅会再回来。看到那个灌木丛没有？那其实是一座岛，是造来供天鹅筑巢的。不用说，岛上长满草，在非筑巢季节，就不时修剪；原先还有一座白色大理石造的微型希腊ຘ神庙。也许在水藻里可以现一些残片。很多人都怕天鹅。天鹅的硬嘴和翅膀伤人可厉害呢。可是我们家的天鹅在小天鹅离巢后，还常常让我下水陪着一起嘻水呢。妈妈常常坐在池边的长椅上念《丑小鸭》给我听。等我学会认字后，就换我念给天鹅听……“这条小径通往玫瑰园，在五月的花季，在几英里外的河上，还没到เ码头，就可以闻到玫瑰花香。可是若碰到雨天，门窗紧ู闭，满屋子摆着的玫瑰花那股香味反而教人作呕……“河边有一株大橡树，树上有间巢屋。瑞特小时候盖的。后来给拉斯玩了。我常一个ฐ人带着书和几片果酱饼干爬到上面，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那儿比爸爸请木匠替我做的玩具屋好玩多了。我的玩具屋搞得太讲究了，不但铺了地毯，家具也是按我的个子大小做的，还有茶具。
“我以前也有个黑妈妈，她——”
一进屋，突然看见里面一片漆黑，她不由直眨眼。怎么这么臭啊！
“你该感谢上帝保佑你没吐在我妹妹身上，克林奇·道金斯，”瑞特说，“否则我一定宰了你。现在我还有其他事要办，待会儿再跟你们哥儿们谈。”他轻松地随意说着。但斯佳丽从瑞特抓着她手臂的手劲中ณ感觉得到他很紧ู张，她昂起头，踩着沉稳有力的脚步跟上瑞特，这些穷白人，没有一个吓得倒瑞特，也吓不倒她。
斯ั佳丽ษ的心顿时抽紧。如果破坏了瑞特的名声，他准会宰了她。
“不必摆张臭脸给我看，斯佳丽。我是为你好，才把别人说的话转告你。外面盛传你有两ä件全新的舞衣。在人人都心甘情愿地将就穿陈年旧衣服的日子里，这是见不得人的事。你刚来不久，必须处处谨慎小心，维护你和瑞特的名声。要知道，人们对瑞特还拿不定主意呢！”
“我不在乎要等多久，妈妈。我趁此可以好好打算一下农场的春耕。”
“恐怕要等很久。”
“你到底扯到哪里去了！瑞特？亨利伯伯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瑞特的嘴角往下弯，露出嘲弄的微笑。“我有没有听错啊？驾着马车在北佬军队里冲锋陷阵的女人，会因区区一点小事，变得如此胆小如鼠？得了吧！斯佳丽，你还是实话实说吧！你为ฦ什么大老远的冒雨跑来？你妄想叫我投到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怀里吗？你的亨利ำ伯伯是不是劝你这样做来再叫我替你付帐？”
真搞不懂埃莉诺小姐怎会这么高兴？一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好像外面不是寒风刺骨，一片漆黑似的。前方出现了一丝亮光。斯佳丽磕磕绊绊朝亮处走去，心里但愿恼人的冷风赶快停歇。那ว是什么？风里飘来的是什么味儿？她嗅了嗅。对了，是咖啡！这下她有救了。于是她加快步伐，急急赶上巴๒特勒老太太。
斯佳丽缩着肩，好让衣领整个围住脖子。尽管这样，还是让冷风钻了进去，冻得她拼命打哆嗦。她觉得眼睛里满是煤灰，靴子里准是填着铅块；五个街区能有凡英里长？可她什么东西都看不到。在黎明前阴森森的灰暗光线中，街灯只是一团迷檬的光圈。
“是的，她和瑞特太太都在那ว儿。”
“谢谢你，马尼哥，我上楼换衣服，告诉巴๒特勒老太太我一会儿就下来陪她。她在客厅吧？”
“我有几双靴子要换底，布拉克斯顿先生，”埃莉诺说，“顺便向我的儿媳妇介绍在哪里可以买到上好的鞋子，又可以得到เ最好的服务。斯“佳丽，亲爱的，这些年来，布拉克斯顿先生一直很照顾ุ我，他也会一样亲切的对待你。”
不巧的是，瑞特的母亲川乎不把五彩缤纷、兴奋繁忙的景象放在眼里。她目不斜ฒ视地走过摆满驼鸟羽毛和彩色纸扇的橱窗。过马路时，也不向停下马车免得撞到她的女人道谢。两位姨妈的话闪入她脑海：查尔斯顿的马车全被北佬、提包客和叛贼抢去用了。她对这帮专靠南方战败之ใ机财致富的秃鹰感到一阵愤怒。她跟着巴特勒老太太一走进皮靴店，店主人即刻๑将衣着华丽ษ的顾ุ客交给年轻助手，急急忙忙走向瑞特的母亲跟前，斯ั佳丽看了心情才好转一些；在查尔斯顿能同一个ฐ顽固派人士在一起，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她热诚希望梅里韦瑟太太或艾尔辛太太能在这儿看见她。
斯ั佳丽亲自为他斟酒，然后派管家领他到楼ä上客房。幸好屋内还住着下人，汤尼想待多久，都不必担心会落个后柄，闹出丑闻。而且她也有谈心的对象。
汤尼说他还是回头再喝香摈，目前他想先喝杯香醇的陈年波旁威แ士忌，然后洗个澡。他相信自己仍然闻到一身都是牛粪味。
玫兰妮在世的话，就可以跟她说瑞特走了。玫兰妮是她唯一可以把这种丢â人丑事推心置腹、一吐为快的人。玫荔听了也会说些她要听的话。“他当然会回到เ你身边，亲爱的，”玫荔准会这么说。“他那么爱你。”这是她临ภ终前说的，“要好好对待巴特勒船长，他是那么爱你。”
斯佳丽垂头丧气。查尔斯·汉密顿已跟任何事毫不相关了，穿丧ç服也毫不相关？她是真心为ฦ玫兰妮哀悼的，这种哀痛将永藏心底。斯ั佳丽怀念这位温柔的好朋友，在她心目中ณ玫兰妮占有的地位比她所了解的还要重要得多。这世界少了玫兰妮，就变得更寒冷，更幽暗，而且更孤寂了。斯佳丽从塔拉回来才不过两天，这两夜她尝够了孤寂滋味，足以让恐惧趁虚侵入她的心灵。
一顿晚饭总算填饱了她的空腹。回家来真好啊！尤其枕下安然放着瑞特的信。
那一夜斯佳丽ษ睡得既香又甜。她不在的时候，店里经营得很好。
斯佳丽强装出微笑，表面上同意波克“瑞特先生是个正人君子”的说法，心里却早ຉ已冒着火。那位正人君子的慷慨为ฦ她带来了真正的大麻烦：普莉西嫁人后，谁来照ั顾韦德和埃拉？叫她究竟上哪里去替小博找一位尽责的保姆？他刚ธ刚ธ失去母亲，父亲又因伤心过度而陷入半痴半癫状态，而家里唯一头脑แ正常的男人现在也离开了。她也想丢â下一切，收拾包袱一走了之。圣母啊！我回塔拉来是要寻求慰藉，消除生活中烦恼的，却反倒为自己้招揽厂更多麻烦。到哪一天我才能得到完全的平静？
“斯佳丽小姐，普莉西虽不是什么美人胚子，年纪还不到二十五，但也老大不小了，不过如果附带份财产，就能ม像穷人家的漂亮女孩一样容易找到เ丈夫。”
活的人、死的人全在那里，唯独她形单影只。似乎有一半的亚特兰大人来此哀悼死者。往昔进出教堂的亲朋好友，现在全聚拢在玫兰妮·韦尔克斯ั葬身的那个ฐ佐治亚红上墓穴周围，在寒雨无情吹打下，参差不齐地围成黑鸦鸦的一圈。
还有别的坟，别的碑。她第二个丈夫弗兰克·肯尼迪的墓碑也立在那里。还有一个小得可怜的坟，碑上刻着她最小的孩子，最疼爱的孩子的全名：欧仁妮·维多利ำ亚，巴特勒，底下刻着小名：美蓝。
“是啊！想过来就过来。”宝莲说。“尽量想办法抽出时间，跟我们一起去萨凡纳庆祝你外公的生日。十五日弥撤结束后，我们就乘火车出。”
“谢谢你，宝莲姨妈。不过我可能抽不出时间，社交季节期间，日日夜夜都跟人家约好了。”
“可是亲爱的，到เ那时社交季节已经结束啦！最后一场圣西西利亚舞会的日期是十二日星期五。就我来说，那ว是个不祥的数字，不过好像没人在意她把宝莲的话当作耳边风。社交季节怎可能这么早就结束？她以为ฦ还剩有很多时间可以把瑞特弄回身边呢！
“再说吧！”她匆匆说道，“我得走了。”
斯佳丽现只有瑞特的母亲一个人在家，深感惊讶。“朱莉亚邀罗斯玛丽去她家吃饭，”埃莉诺告诉她。“而瑞特觉得柯柏家小孩满可怜的，带他坐帆船去了。”
“今天？这么冷的天”。
“就是啊！而且，我才在想今年冬天根本不会来了，结果昨天在赛马场就感觉到冷。冷风真的很刺骨哪！我可能ม有点伤风了。”巴特勒老太太突然露出彼此心照不宣的微笑。“在藏书室炉火前的牌桌上，静静吃顿ู饭，你说如何？虽然这会得罪马尼哥，不过只要你能忍受，我就能忍受。只有我们两个，多惬意啊！”
“我赞成，埃莉诺小姐，我很喜欢这个主意。”突然间，这变成她最渴望做的一件事。以前我们也是这样静静地吃晚饭，多舒服自在呀！她想着。在社交季节之前、在罗斯玛丽回家之前……心里有个声音加上一句说：还有在瑞特从码头农场回来之前，都是轻松愉快的。尽管她很不愿意承认，但这确是事实。不必分分秒秒倾听瑞恃的脚步声，留แ意他的反应，猜测他的想法，那日子实在轻松多了。
炉火的暖意令人身体舒泰，她不由á得打起哈欠来。“对不起！埃莉诺小姐，”她慌忙说道，“不是因为陪你才打哈欠的。”
“我知道，我也有同感，”巴特勒老太太说。“舒服吧？”她也打个哈欠。两个人都得了传染，直到最后都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才不再打哈欠。斯佳丽ษ忘了瑞特的母亲是个多么风趣的人。
“我爱你，埃莉诺小姐。”她不假思索他说。
埃莉诺·巴๒特勒拉起她的手。“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亲爱的斯佳丽。
我也爱你。”她轻轻叹了口气。“正因为ฦ如此，我不想问你任何问题，作任何不受欢迎的批评。只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เ。”
斯佳丽内心对她的话中有话深感不安，随即把头一扬，不高兴了。
“我没有‘做’任何事情！”说完就抽回她的手。
埃莉诺不理会斯ั佳丽的怒气。“宝莲和尤拉莉好吗？”她轻松地问。
“我已经好久没跟她们随便哪一个聊天了。光忙着社ุ交季节就把我累惨了。”
“她们很好。和以前一样专横霸道。她们想拉我跟她们一起到萨凡纳为外公祝寿。”
“天哪！”巴๒特勒老太太的口气充满怀疑ທ。“你是说他还没死？”
斯ั佳丽不禁大笑起来。“我开头也是这么想，只是如果说出来，宝莲姨ถ妈不剥我的皮才怪哩！他一定有一百岁了吧！”
埃莉诺眉头深锁地陷入沉思，一边掐算，一边低声嘀ถ嘀咕咕。“准有九十几了吧！”她终于开腔。“据我所知，他在一八二o年时大约是三十多岁，将近四十岁时娶了你外祖母。我有一个姑妈——早死了——她始终忘不了这事。当年她对他爱得死去活来，他对她也殷勤备至，后来索朗热——你的外祖母——决定接受他之ใ后，可怜的爱丽丝姑妈就毫无希望了。当时我才十岁，不过也够懂事了，知道大人都在做些什么。爱丽ษ丝想自杀一了百了，结果闹得满城风雨。”
斯佳丽的睡意顿时全消เ。“她怎么自杀的？”
“喝了一瓶镇痛剂。救了好久才脱险。”
“为了外公？”
“他是个气宇轩昂、冲劲十足的人，长得一表人才，有着军人刚正不阿的风度，更别说那口法国腔了。他说‘早ຉ安’的时候，听来就像是歌剧里的男ç主角。迷恋他的女人可多着呢！听我父亲说，有一回比埃尔·罗比亚尔独立负责修复胡格诺教堂屋顶ะ。因为那ว里用法语做礼拜，所以他偶尔会从萨凡纳来做做礼拜。一大帮子女人几乎把教堂的墙都挤破了，奉献盘都满出来了。”埃莉诺微笑地追忆道。“想起来了，爱丽ษ丝姑妈后来终于嫁给哈佛大学一位教法国文学的教授。她平日学的法文到เ底派上了用场。”斯佳丽不容巴๒特勒老太太愈扯愈远。“先别管那个ฐ，多告诉我一点外公和外婆的事。我曾要求你谈谈我的外婆，但是你只一语带过。”
埃莉诺摇头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你的外祖母才好。她跟谁都不一样。”
“她长得很美？”
“是的——也可以说不是。要谈起她难就难在这里，她总是不断ษ地在变。她很——很法国化。法国有句俗话说，女人有时不显得真丑就·算不得真美。法国人难以捉摸，非常聪明，盎格鲁一撒克逊人实在理解不了他们。”
斯佳丽不明白埃莉诺小姐想要说什么เ。“塔拉庄园有一幅她的画ฑ像，她看起来好美！”她执拗他说。
“是啊！她的画像很美。她要美就美，要丑就丑。她可以随心所欲。有时候她很安静，静得令你几乎忘了她的存在。有时候她那双乜斜的黑眼睛会转到你身上，你不知不觉就突然给她吸引住了，弄得无法自拔。孩子常围着她转，动物也是。连女人也一样。男人更是为她痴狂。
“你的外祖父是个道道地地的军人，惯于号施令。但是你的外祖母只消เ嫣然一笑，他就成了她的奴隶。她的年纪虽比他大很多，但是年龄大小没关系。她是个天主教徒，这也没关系。她坚持全家人信奉天主ว教，灌输小孩天主教教义，虽然他本身是虔诚的新教徒，但他什么都听她的。只要她想要，他就会让小孩当德鲁伊特。她是他的一切。
“我还记得当年她因快近迟暮之ใ龄，决定周围非用粉红色灯光不可。他反驳说哪个ฐ军人都不会住在全是粉红色灯光的房间。那太脂粉气了。但她坚持认为一片粉红色可以让她活得快乐่。结果不仅屋内的每个房间，甚至整栋房子部漆成了粉红色。只要她快乐，他什么事情都愿为她做。”埃莉诺叹了口气。“真是疯狂、浪ฐ漫得令人叹为ฦ观止。可怜的比埃尔。当她死了，他这人多少也算是死了。他让屋内一切陈设保持她在世时的模样。这种做法对你母亲和她的姐姐恐怕是受不了的。”
画像中索朗热·罗比亚尔穿了一件贴身的衣服，紧ู紧裹住的身子曲线毕露，似乎暗示底下一丝不挂。那ว大概就是使男人，包括她丈夫，疯狂的原因吧！
“往往一看到你就让我想起她。”埃莉诺说，斯佳丽又有兴致了。
“怎么会呢，埃莉诺小姐？”
“你们都有着一对凤眼，眼角稍稍向上翘。都有着强烈的感情，感情充沛得激动万分。你们两人给我的印象比大多数人给我的还要生动24๒3得多。”
斯佳丽笑了。她非常满意。
埃莉诺·巴特勒爱怜地看着她。“现在，我想要打个瞌睡。”她说。
她心想，这段对话她处理得很恰当，说的全是实话，但尽量避免说得大多。她当然不要自己的儿媳知道她外祖母有过不少情夫，还挑起过几十次为ฦ她争风吃醋的决斗ç。准知道斯佳丽的脑袋瓜里想些什么เ埃埃莉诺为她儿子与媳妇之ใ间的明显不和深感不安，这种事又不好问瑞特本人。假如他想让她知道，自然会告诉她。而斯佳丽对于埃莉诺暗示她与姓考特尼的那ว个男人的尴尬关系时的反应，表明她也不愿吐露真情。
巴特勒老太太闭着眼睛，想法歇息。该说的已๐经说了，该做的也已尽力了，现在唯一能ม做的只能尽量朝好的方แ面想了。瑞特和斯佳丽虽都已是成人，但在她看来，他们的言行举止仍像没教养好的孩子。
斯佳丽也想歇息。她在纸牌室里，手握着望远镜。她看来看去没看到เ汤米·柯柏的帆船，瑞特一定是带他去河的上游了。
或许她根本不该找他们。在赛马场上，她照ั了望远镜就不再信任安妮了，到เ现在还耿耿于怀呢。生平第一遭，她现自己老了。而且非常疲倦。安妮·汉普顿ู无法自拔地爱上有妇之夫。想当年她在安妮这个ฐ年纪时，不也同样爱上阿希礼？痴恋的后果断送了她与瑞特的美满生活，等一切都无法挽回时她才看清——原本一直不愿看清——她所爱的阿希礼只是一个梦而已。她以前的所作所为和安妮又有何差别？
安妮是否会重蹈她的覆辙，把青春浪费在梦想瑞特上？倘使爱情只会毁灭一切，那爱有什么用呢？
斯佳丽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我是怎么了？净在这里胡思乱想。
我必须找点事做——去散步——什么事都行，只要把这种可怕的感觉摆脱掉就行了。
马尼哥轻轻敲门。“少奶奶，你在屋里吗，有位客人要见你。”
斯佳丽看到เ莎莉·布鲁顿ู，高兴得差点亲她。“来！坐这里，莎莉，这里靠火炉近。今年冬天终于来了，真令人吃惊是不是？我已经吩咐马尼哥端茶来。老实说，目睹‘甜莎莉’赢得那ว场势均力敌的马赛，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刺激的事了。”她心情一放松，就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