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俊杰背过了手，幼童似的站在原地扭了扭，随即向前一探头，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是在担心大哥哥吗？”
“我们不睡，是因为我们有事情要谈。”她不冷不热的开了口：“你怎么也跟着当夜猫子？你现在夜里不睡觉，白天不上学，个头刚比桌子高，就想丢开书本鬼混了？”
扭头望向外面的马英豪，他赤条条的沉在血水之中，像母体中ณ一具奇异的胎，非常平静，非常自然；张开嘴吐出海蛇的头，海蛇其实已๐经没有了头，头被他用牙齿咬掉了。
他看到了一大缸血水，淡红的微透明，水中悬浮着丝丝缕缕的杂质。血腥味道越重了，血水之中，是苍白的无心在半躺半坐。双手握住一条黑蓝相间的海ร蛇，他衔住了海蛇的头，正在专心致志的吮吸。浓重的红色从他的嘴角向外蔓延流动，是血。
肚子里咕噜噜的鸣叫出声，无心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ຉ饭。
无心完全没把外间石室里的东西当成宝贝看，一些老得看不出岁数的陶器，一些锈迹斑斓的铜器，箱笼里还有什么เ？想必也都是老东西。在无心的眼中，它们加起来还抵不上一只崭新的铝锅。但是放在一般人的眼里，它们是国宝，牵扯着诸如“人类历史”之ใ类的大题目。
当天下午，胜伊回了来，无巧不成书，又遇到了五姨太母女。两ä人还穿着早上那一身鲜艳服装，脸上的胭脂粉有点褪色，显出苍白的皮肤本质。胜伊停了脚步，含笑问道：“五姨娘，四妹，找明白人看过古董了吗？”
母女二人不再言语，笑模笑样的走了。
胜伊带着无心走去马宅前头，进了马老爷常住的洋楼。虽然还是秋天，但是楼内已经烧起了暖气，进门便是暖风扑面。马老爷换了一身藏蓝缎子的长袍，扬着一张小干脸坐在长沙上，倒是挺和气，笑模笑样的打量无心。赛维坐在他的身边，尽管眉目和他类似，然而比他新า鲜滋润了好几十年。
无心刷็了牙，洗了脸，还用梳子在头上划了几下。对着胜伊站稳当了，他提裤ไ子系腰带，胜伊则是微微仰头，为他打了个ฐ饱满的领带结。两人分工ื协作，不过几分钟的工夫，就西装ณ革履的一起奔出门去了。
无心一皱眉头：“所以说我今天是碰了脏东西。如果我没记错，那虫子是在人身之ใ中生长成形的。”
赛维听到这里，也惊讶了：“虫子……还能凭空造出来么？”
她把无心留在家里，慌里慌张的独自出去找弟弟。无心独自留在赛维房中，这里坐坐，那里坐坐，忽然自己笑了，笑过之后翻出他的破旅行袋，找出了他仅有的一张小照片。眼看院内寂静，他捏着照片坐在窗前，在阳光下面细看。
胜伊半路下了汽车，说要找朋友玩去。赛维先还不理会，及至到了家，忽然现胜伊居然随身携带着支票本子，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胜伊被人诳去赌场，输尽二人身家。
话音落下，她得意的瞄了无心一眼。无心坐在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胳ฑ膊肘支了桌面，正在托着下巴旁观微笑，也不问她，也不夸她。她等了良久，看他始终是个哑巴，就忍无可忍的向他问道：“怎么样？我还算有点办法门路吧？”
赛维一挑眉毛：“你没朋友，我也没朋友吗？苏太太在牌桌上赌疯了，把战前积攒的美钞ๆ当金子卖，我就买了。日美不管怎么打，美国至多是不赢，总不会亡国。我告诉你，在大后方，美钞比金子还值钱呢！”
无心被他问笑了：“不是不是，也许怪虫在进入八姨太体内之前，只不过是一点粉末。八姨太无意之中吸进一点粉末，总不会有知觉，对不对？可粉末遇了血肉，就要变形了！”
胜伊抬手抓了抓短：“八姨太……是怎么เ吃下一条大虫子的？”
话音落下，院中忽然起了轻轻的脚๐步声。随即房门一开，进来的人却是马俊杰。
赛维摆了摆手：“你别嚼舌头了，我们自己的娘都死的不明不白，还有闲心去管俊杰的娘？晚上我们都要多吃一点，否则到了夜里没力气，可就糟糕了。”
床是铁架子床，铺着木头床板，床板上又放了弹簧垫子。无心从床板与铁架之ใ间的缝隙中，抽出了一张折好的白纸。
赛维连忙跳下了床，蹲在地上一掀曳地的床单，很惊讶的现无心不知何时钻了进去，此刻正长条条的躺在黑暗中。
小健答道：“不知道，反正就是怕。”
无心怔了一下：“你怕它？为什么？”
赛维眼泛泪光，倚着门框哭道：“大哥，娘现在停在了哪里？到เ底是生了什么急病？”
赛维对胜伊一挑眉毛，然后独自转身走了出去。无心还没来得及进房，如今站在门口，就见院角的月亮门外青袍一闪，转出了一位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
赛维根本没理他。迈着细腿一路快走，像只急性子的鹭鸶，三步两ä步就停在了无心面前。胜伊追逐而来，和赛维成夹攻之势，把无心围在了中间。无心坐井观天似的抬起了头，直接说道：“我有句话想对二位讲，可又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心今天收拾得挺干净，虽然脸上有辣椒酱，但依然可以归到美男子一类。赛维见他的笑容颇为动人，两只脚便闹了自治，自动的开始前进。胜伊连忙跟了上，口中一路嘀嘀咕咕：“我就说试试他，你还不听。你看他就在楼下坐着，不试白不试。如果他是个ฐ混饭吃的骗子，随便花两个钱把他打了就是，也不麻烦。对不对？你就非得去找姑母，姑母是能轻易找的吗？老太太一来精神，谁能打得了？”
无心翻了个ฐ身，也向上面对了天花板：“那一夜连着死了许多人，可是我现洞里洞外都很干净，尸没有，魂魄也没有。可见……”
顾ุ大人摇了摇头：“有话直说！”
石板没有了，改用细树枝横七竖八的搭出骨架，上面盖一层席子，再盖一层草皮，能禁得住一只大号的野狗踩踏。
除了他和顾大人，恐怕再也没有人会想到树下竟然藏着一处洞口。从树上向下看，是匀匀的一片绿草，地下本来还有一块方方正正的石板，被他前几天掘了出来，抬到了十米开外的一道土沟里。石板太重了，记得当初他和顾大人合力才能掀动；可是如今他单枪匹马，却也搬运成功了。
“月牙。”他轻声说道：“我也没过够。”
无心一言不的凝视着她，有透明的液体在他眼中汇聚成滴，悬在睫毛上，粘稠而又沉重，是他的泪。
椒盐花生是老板娘亲自炒的，里面加了几根小红辣椒。月牙一边咀嚼一边上楼ä，嚼着嚼着就感觉嗓子里不痛快，仿佛是被干辣椒皮呛着了。抬手扶了墙，她一路咳嗽着往上走，及至进了二楼ä走廊，她面红耳赤，鼻涕๓眼泪全流出来了。停下脚步清了半天的喉咙，直到感觉嗓子里不再火烧火燎的难过了，她才继续迈步往前。走着走着，她忽然又停了脚步。
门口的柜台后面坐着年轻的老板娘，是个非常伶俐的小媳妇，见月牙站着望天，就很亲热的向她搭话，且把柜台上的一盘椒盐花生推过去，要和她边吃边聊。月牙难得能遇上个同龄的女伴，又知道顾ุ大人必在楼上谈论他的军政大事，十分无聊，就守着柜台和老板娘唠了许久。后来她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向老板娘告了辞，准备上楼ä回雅间去。
三个小道士立刻跑了两个ฐ，剩下一个问道：“师祖，您是长住还是短住啊？薄衣裳带不带？”
三个白白净净的小道士应声进了院子，而出尘子一口气下了一串ธ命令：“长风快去让人预ไ备轿子汽车，皓月收拾行李，宇清去找你师父，就说师祖要去一趟天津，观内事务由他管理！”
“无心啊。”她开口说道：“你跟我出去一趟呗。外面闹猫闹得怪吓人的，我有点害怕。”
她回到房内之时，顾大人和无心的牌局还在进行。她站在地上揉了揉小肚子，身上一阵一阵的冷，总像是没尿干净，还想再去一趟茅房。转身向门口迈了一步，她想起了茅房里似有似无的动静，又有些瘆得慌。
无心趴在马背上，点头“嗯”了一声。
顾大人骑着高头大马都跑出村了，才彻底恢复了神智。他难以置信的问无心：“什么？月牙把张显宗毙了？”
此时月明星稀，夜风已๐经不算寒冷。顾大人在洞边地上拢了一堆火，席地而坐静静等待无心。隔三差五的摸出一只怀表看看时辰，他第一次感觉时间过得太快，而无心怎么还不上来？
水壶里分别装着黑狗血、童子尿和火油，玻璃瓶里则是按照顾大人的主意，盛了一瓶子镪水。一行人翻山越岭，最后到达了出尘子所布置的假坟前。刨开假坟掀开铁ກ板，顾ุ大人和部ຖ下守在入口旁边，将随行带来的两ä口铁皮箱子敞开放好，而无心重走旧路，向下进入了斜洞之ใ中。
不过半分钟็的工夫，副官就见顾ุ大人戎装整齐，大步流星的走出来了。
门房里的卫兵见旅๓座房内亮了电灯，连忙含着滚热的烤红薯跑了出来，抱着步枪重回岗位。不想还未等他们站稳，一名副官策马而来，下马之ใ后也不讲明来意，直接就扯着嗓子大嚷道：“旅๓座，旅座，您醒了吗？营里……出了点事，想请旅座过去瞧瞧啊！”
顾大人洋洋得意，又对无心说道：“师父，告诉你啊，老帅这回兴许能给我放个旅长。”
无心饿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捞面条。鼓着腮帮子看了顾大人一眼，他满嘴流油的无暇回答，只摇了摇头。
天大亮时，无心和出尘子一起入睡了。而在百里之外的文县，岳绮罗则是刚刚起床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