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相贞平日虽然是纸上谈兵，可因为谈得够细致，所以这时对了战防炮，反倒比终日舞枪弄刀的小兵们更有数。俯身跑到一门大炮后站住了，他忽然直起腰问推炮的小兵道：“光瞄呢？”
顾ุ承喜是真急了。摘下军帽往地上一掼，他不由á分说的也出了战壕。小兵们已经顶ะ着炮火推出了一排炮。炮还挺新，是德国来的战防炮。霍相贞没给炮兵大队，给了第二团。第二团也知道炮是好炮，平时都舍不得往外亮，导致此刻๑小兵们对着大炮一起傻了眼——不会用！
白摩尼气得一拍轮椅扶手：“大冷天的他们不在自己้家里呆着，往咱们这儿胡跑什么啊？”
赵副官长笑得像只大猫，周身笼罩着一团和气：“省长早走了，但是又从外地来了一群县知事。大帅现在正对他们训话呢！”
霍相贞一皱眉头。在他这一局对弈之ใ中，顾承喜所充当的只是一只小卒子。之所以选择顾承喜，不过是因为他人机灵，胆也大，而且还算是个ฐ初来乍到的新า人。连毅带了一辈子兵，关系网在军队之ใ中盘根错节，四处蔓延。派个灵活人物，灵活人物也许会和连毅串通一气；派个ฐ老实人物，比如赵副官长，那ว更糟糕。老实人物素来不会是连毅的对手，也许根本连他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马从戎笑了：“那您给他一句准话也成啊，他现在还担惊受怕着呢——换条胳ฑ膊。”
留在院里当差的是赵副官长，所以白摩尼孤独归孤独，但是并未耽搁了洗漱更衣上床。拥着棉被望向霍相贞，他沉着脸，因为昨天和霍相贞脾ຆ气，没占上风。不占上风其实也不稀奇，霍相贞在大部分时间里是不和他一般见识，偶尔见识了，必定是雷霆之怒。霍老爷子没了，灵机也没了，白摩尼想大哥已经谁也不怕，谁也奈何不了他。
霍相贞回了院子，忙了一天了，他总算得了些许清静。进入了白摩尼所住的厢房，他一掀帘子，未语先笑：“小弟？”
白摩尼登时晃了一下，脑子里轰隆隆的响。正是哆嗦着想要做出还击，旁边却是响起了一个声音：“操你娘的，你爹才是铁ກ拐李！他妈的上次没把你揍老实，现在你又出来找打了？”
陈潇山对着他的左腿一使眼色：“铁ກ拐李嘛！”
元满立刻๑领命而去，往城外大营里打了电话。不出片刻๑的工夫，顾ุ承喜骑着快马过来了。现在的秋老虎还很厉害，这一路跑得他热汗涔๒涔。摘了军帽站到เ霍相贞面前，他笑呵呵的喘粗气：“大帅找我？”
霍相贞向外挥了挥手：“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马从戎点了点头，脸本来就白，如今彻底没了血色，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承喜，我把话放在这儿，他要是撤我的职，我明天立刻就走。我一辈子不踏进他霍家一步！我告诉你，家里没了我，他的日子能立刻乱套。我给他管了八年的家，我他妈的不是吹牛！”
顾ุ承喜接过了他手中的水壶拧好，然后扶着他坐到เ了廊下台阶上。自己้也蹲在一旁้陪伴了，他低声说道：“秘书长，你说大帅要撤你的职？”
手足无措的翻到เ了一旁้，他的头脑略๓略๓降了温：“别怕，我不闹了。疼得厉害？”
霍相贞松了手——他在马从戎的身上任性惯了，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轻重。他自认为只是抱了抱小弟，然而小弟却是快要落了泪。
赵副官长向他一使眼色，笑眯眯的说道：“大帅一直没有要回来的意思，秘书长去看看他老人家嘛！”
顾承喜登时睁开了另一只眼睛：“秘书长也去保定了？”
顾ุ承喜把他的汗衫一直撩到了胸口，自己则ท是合身贴肉的压上了他：“你今天不高兴，我让你舒服舒服。别怕，我又不是外人，对不对？”
顾承喜缠绵的吻住了他的嘴，用舌头堵住了他的声音。白摩尼混混沌沌的睁大了眼睛，只感觉自己้一身的痒痒肉全被顾ุ承喜照顾到了。下意识的回应了顾承喜的撩拨，他蹙起了两ä道长眉，闷闷的呻yin了一声。极力扭头避开了顾承喜的嘴唇，他断断续续的喘道：“干、干什么……”
从小抽屉里掏出一只锦缎盒子，他一边起身一边说道：“给你个玩意儿。”
霍相贞抱着白摩尼起了身，白摩尼没穿鞋，于是霍相贞把他放在了旁้边的大写字台上。转身伸手打开了电å灯，霍相贞低头拉出写字台下的抽屉，从中摸出一把小钥๓匙。白摩尼被灯光刺了泪眼，双手捂了脸从指缝中往外看。霍相贞一如既往的没表情，自顾自的蹲到了写字台下，他打开了最下层小抽屉的暗锁。
霍相贞听了这话，颇็感意外：“我带他走？”
霍相贞并不知晓安如山的心事。他在安家吃得饱，睡得香。起床之后，安如山的姨太太还把自己้的浴缸让给他洗了个ฐ澡。等到เ霍相贞要走了，安如山忍不住，追着撵着问道：“大帅，大帅，您瞧元满怎么样？我看他挺投您的眼缘，要是用着顺手的话，您就把他带走吧！”
活动在他后背上的滚热巴๒掌忽然暂停了，霍相贞静等片刻，没有等出音信，便想开口询问。不料é未等他开口，顾承喜又说了话：“我、我亲你一下！”
霍相贞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不疼了。”
跳舞厅一贯是热的，所以白摩尼特地换了一身单薄笔挺的新西装。领ๆ着顾承喜出门重新上了汽车，他热得面孔绯红，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象牙骨子的折扇，“哗啦”一声甩开了开始乱ກ扇。扇了几下，他侧身转向顾承喜，忽然展开折扇一挡脸：“美丽吗？”
傍晚时分，顾承喜随着白摩尼回了趟家。白府是片颇为寥落的房院，因为疏于打理，所以看着带了几分凄清的惨象。白摩尼算是家里唯一的主子了，另外白老爷子也还在，但是此老爷子从青年时代起便一心向佛，人间事情一毫都不管。及至灵机去世之ใ后，他伤了心，索ิ性削为僧，跑了个无影无踪，导致白摩尼成了个没人管的大号孤儿。
顾承喜摇着头笑：“我……不敢当。”
戏的确是好，主要是角儿硬，完全弥补了戏台的简陋和场地的狭窄。后半夜散了戏，马宅的三进院子一起开了锅，宾客太多了，并且大多带有随从。顾承喜成了马家的人，帮着马从戎张罗送客。及至送到连毅了，连毅在上汽车之前回头问他：“小顾，跟不跟我上天津玩去？”
看到顾承喜认认真真的点头领ๆ会了，马从戎手上缓缓用力，让弹簧锁的铜舌头慢慢缩回。及至缩到เ底了，他轻轻向内一推房门。顾承喜人在门口，只觉扑面一股子郁๗闷的热气，热气中夹杂着药的苦味。而在靠墙的一张大床上，霍相贞正静静的阖目躺着。
然后，他停在了卧室门前。一手搭在门把手上，他转身面对了顾承喜。将一根手指竖到唇边，他“嘘”了一声：“保持安静，不要惊扰了大帅。”
马从戎笑而不语——其实他只是想来寻求一点精神上的慰藉。如果真乐成了，大爷想必也不会再专宠他了。有些事不消说，他自己里明白，大爷心里更有数。去年贪得过分了，结果挨了大爷一个ฐ嘴巴和一记窝心脚。今年得收敛着点，另外要笼络住大爷的救命恩人。大爷是个好人，万一哪天自己้真犯了滔天的大罪，恩人一句话，大概胜过自己叩一百个响头。
顾承喜还是莫名其妙：“你也没乐啊！”
霍相贞一点头：“嗯。”
顾ุ承喜成了霍相贞心中一根刺，埋伏在心底，时不时的扎他一下，让他一疼或者一惊，可又扎不出他的血。起身慢慢的踱向了门口，他想去看看白摩尼。然而房门一开，马从戎欲语还休的向他一笑：“大爷，人送走了。”
霍相贞抬头看了他一眼，同时把手里的书扔到了床里。马从戎洗得太干净了，脸皮洁净得透了亮，一头短还潮湿着。抬手搭上腰间的衣带，他弯腰问霍相贞：“大爷，要不要关灯？”
马从戎穿着一身丝绸睡袍，腰间松松的系了带子。丝绸流水一般，从肩头往下勾勒他的身段。严å丝合缝的关了门，他走到床边，把手里的一只小手巾卷放到了枕畔ึ。
霍相贞真是意外了。高高大大的站在床边，他背过双手弯了腰，俯身细瞧那一排精巧的小刀剪，额头几乎蹭过了白摩尼的鼻尖。看清之后，他抬头对着白摩尼一扬剑眉，老气横秋的没好话：“胡闹！你就给我学了这么一门手艺？我还当你是要上进了！”
霍相贞松了他的手，当真起身走去拎回了小皮箱。小皮箱平放在大床上，白摩尼一摁箱子暗锁，只听“喀哒”一声，箱盖自动掀了，箱中衬着一层厚厚的黑丝绒，黑丝绒上嵌着一排雪亮的剪刀剃๙刀，大小尺寸俱全。对着箱子一伸手，白摩尼仰头问道：“怎么样？往后我做你的私人理匠，你愿不愿意？”
但是在短暂的犹豫过后，他抬起脚，凭着马从戎单膝下跪给他穿了马靴。
霍相贞犹豫了一下，马从戎的马靴，其实并不合他的脚。他满可以回屋上炕安安稳稳的等。
是什么人呢？又不知道了。
“是”字之后没了下文。他抬手摸了摸头，头顶心的头皮结着一层粗糙的血痂。忽然猛的一拍脑袋，他想起摩尼是个人！
顾ุ承喜端着空碗站起了身：“等我吃完了粥，就给你熬药。我姓顾ุ，叫承喜。继承的承，喜庆的喜。”
平安的脸上没有笑容，但是明显是个和气的态度：“多谢你，去吃吧。”
然后他想收腿下地。可是白摩尼弯腰抱住他的大腿，不肯奉还了。
霍相贞终于沙底下翻出了皮面软底的大拖鞋。一脚๐踏进拖鞋里，他对白摩尼一眼不看，直接敷衍孩子似的嘀ถ咕道：“多大点儿事，别胡闹。”
霍相贞不肯依靠他，那他就只好去依靠霍相贞了。山不过来，他就往山的方แ向走。
枕了片刻，他又挨了霍相贞的手杖：“怎么เ？赖上我了？”
顾承喜枕着他的肩膀，心里暗道：“你刚知道？”
霍相贞用手杖一打他的肋下：“起来！”
顾承喜不敢不起了，他心满意足而又意犹未尽的直了腰。距离霍相贞太近了，他可以嗅到เ对方身上淡淡的气味——是雪白浆硬的衬衫下，的气味。
顾ุ承喜认为这气味很芬芳，简直要勾得他垂涎三尺。目光闪烁着又掠过了霍相贞的侧影，他垂下眼帘，缓慢而有力的一舔嘴唇。
霍相贞根本没有留意他的小动作。对于他来讲，顾承喜是个滑稽的染坊掌柜，有点意思，有点本事，也有点麻烦。他深谙人无完人的道理，所以并无意要查封顾承喜的染坊。
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霍相贞放下书本，走去衣帽架前取了西装上衣。顾承喜连忙跟上问道：“大帅要出门？”
霍相贞一点头：“嗯。”
顾ุ承喜接了西装ณ，伺候他穿：“那我下楼去等白少爷回来。”
霍相贞把手伸进袖子里，系好纽扣之后，又在外面披了一件厚呢子大衣。推门向外走了出去，他带着顾承喜下了楼，迎面正好遇到了马从戎。
马从戎又冻出了个ฐ粉红色的小鼻尖，但是腰身挺拔，精气神十足。对着霍相贞一笑，他开口问道：“大爷，是不是该去总统府了？”
霍相贞停了脚步，却是问道：“我记得我有一件黑色的大衣——”
不等他把话说完，马从戎就又笑了：“是有一件，让我收起来了。那件大衣的样式有些怪，大爷穿着不好看，以后别ี穿了。”
霍相贞素า来没觉得那件大衣样式怪，不过也懒得在穿戴方面多花心思。马从戎说它怪，那就算它是怪。
马从戎脚๐步不停，嘴也不停：“大爷，刚才我看您的汽车全是泥和雪，这趟去总统府，换辆汽车坐吧！”随即他回头对着身后随从说话：“小李，马上去汽车房，给大爷开林肯。”
话音落下，他对着门口一伸手：“大爷快走吧，走完总统府，回来就等着明天过年了。”
顾承喜站在后方แ，颇有眼花缭乱之ใ感，同时心想：“这他娘的才叫真有权呢！平安连个屁都没放出来，他一个人说了一车话！”
霍相贞跑了一趟总统府。于他来讲，与大总统谈话毕竟是桩严肃事情，令人不能ม不紧ู张；而大总统对待这样一位军阀式的人物，也不能ม不打起精神。所以一场不咸不淡的会面结束之ใ后，双方都是松了一口气。
霍相贞出了总统府，很轻松的上了汽车。车门一关，全副武装的卫士登上车门踏板。霍相贞向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汽车走得不容易，因为ฦ接连下了几天大雪，路面结了一层凹凸不平的冰壳子。汽车夫绕了远，睁大双眼挑着好路走。霍相贞在车内坐不稳当，索性也睁了眼向前望。汽车上了崇文门大街，街边有辆汽车停得挡了道，急得汽车夫连摁喇叭。而那ว辆汽车有了知觉，立刻动了要走。霍相贞静静的望着那ว辆汽车左右为难的乱拐，望着望着，他忽然一挺身坐直了——这不是白摩尼的汽车吗？
当即下令停了汽车，他一推车门跳了下去。大步走到那辆汽车一旁，他伸手一敲车窗，同时现车中只有汽车夫，并无白摩尼。而汽车夫冷不防的看到了他，竟像是见了鬼一样，坐在车中大叫了一声。
这附近并没有游乐的场所，本不是白摩尼该到的地方；尤其霍相贞此刻又未见到เ白摩尼，越感觉疑ທ惑。见了汽车夫的反应，他直接变了脸色：“下车！”
汽车夫怕他，乖乖的真下了汽车。而霍相贞问道：“摩尼呢？”
汽车夫深深低头，支支吾吾的开始打哆嗦：“少爷他……他看电å影去了……”
霍相贞立刻把他骂了回去：“屁话！这周围有电影院吗？”
汽车夫年纪也小，吓得几乎ๆ快要哭了：“我……我……”
霍相贞一拎他的衣领：“说实话！”
汽车夫差一点就双脚๐一起离了地。慌里慌张的抬手一指，他指向了前方的德国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