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随行的军医手中ณ接过了酒精瓶子，马从戎用镊子从瓶中钳出了个小棉球：“大爷，您忍住了。”
“大爷疼不疼？”马从戎一边问一边扫了他一眼。霍相贞没回答，但是马从戎看到了他额角上隐隐暴出的青筋。
白摩尼弯腰要解皮鞋鞋带：“我？我是个ฐ一无所有的白丁，我讨不来。你有出息，你讨去吧！”
顾承喜把毛巾送进了小浴室里，然后回来了对着白摩尼笑：“那ว你往后讨个洋媳妇吧！”
白摩尼还是哭：“会被人笑的！”
他感觉白摩尼这话很幼稚，所以一边往外跑一边说道：“生完了再结婚。”
马从戎清清楚楚的答道：“陈司令昨天带着他老娘去天津了。”
霍相贞立刻๑问道：“京畿卫戍部队是什么反应？”
霍相贞在炉火的余热中轻轻搓了双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得短而圆润：“不必。”
顾承喜不动声色的往他身边凑，及至近到一定的程度了，他蹲了下来：“这炉子太小，夜里肯定冷。大帅到เ我屋里住吧，我那ว屋子还暖和点儿。”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往外走。马从戎见状，立刻伸手向他一指：“逮他！”
霍平川垂死挣扎的想要反抗：“没门儿，你们这不是吃冤家吗？我走了，不陪你们扯了。”
他那个破破烂烂的穷家，敞开了门都不会招贼。把随行的副官留在外面，他和小林迈步进了院子。背着双手在院中站住了，他通过洞开的破门，看到了房中ณ的破锅破灶，以及一铺破炕。眉头渐渐紧ู皱了，他将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攥成了拳头。向前走到了房门口，他微微弯腰，现自家的门框居然是如此的低矮。人活在这里，长成天高的个ฐ子了，也得像狗一样拱肩缩背的来回钻。走进了黑洞洞冷飕飕的屋子里，他盯着自己的炕，炕上堆着一堆烂棉絮，曾经是他的被褥。
他不说话，只是想，一边想，一边走回了自己的家。
然后他像对待一具尸似的，拖了白摩尼边往外走。白摩尼软塌塌的垂了手脚，也的确是像一具尸。沉甸è甸的从床上落到床下，他没穿鞋，右腿稍微一动，他仿佛是还想挣扎，然而一动过后，他放弃了。
点了点头，他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好，白摩尼。”
顾承喜驼着背抬起头，眼皮抬不动，全凭着两道眉毛往上吊：“洗澡……还用集合？”
元满睁着大眼睛答道：“上午让你来，你不来，大帅还能专门等你啊？再说，你现在来的也不是时候。大帅和安师长6师长在一起呢，说是要洗个ฐ热水澡。”
马从戎给他沏了一壶热茶，然后静静的退了出去。独自一个人下了楼，他走在铺了薄雪的石板路上，走得挺来劲，两ä条胳ฑ膊随着步伐甩来甩去。霍相贞对他是无计可施ๅ，他对霍相贞也一样的无可奈何。照理来讲，霍相贞隔三差ๆ五的就把他教训一顿ู，他应该对这位大爷怀恨在心才对；可是教训归教训，霍相贞同时又对他是无比的信任，把整个家业全交给了他打理。每每想到此处，马从戎就要苦笑，认为自己拿这个傻大爷是真没辙。
霍相贞继续研究他的枪：“我现在没时间听，有工夫再说吧！”
霍相贞急赤白脸的下了汽车。绕过汽车往宅子里走时，他重重一敲顾承喜的车窗，意犹未尽的又吼了一句：“混蛋！你应该早叫醒我！”
顾承喜应声收了手，受气包似的答道：“是，大帅。”
他的枪口里像藏了个眼珠子似的，瞄得顾承喜卵蛋要转筋：“当然是连师长的枪硬。”
然后枪口慢慢下移，最后对准了顾承喜的裤ไ裆。连毅笑微微的又问：“顾团长，你说，是我的枪硬，还是你的枪硬？”
马从戎也哈哈笑了：“好啦，承喜，不和你逗了！来干什么？陪白少爷玩儿？去吧，白少爷刚对大爷了一通火，你去了，正好救救大爷。大爷被他折磨得可怜见儿的，回家好吃好喝的休息了几天，反倒比在保定的时候更瘦了。”
顾ุ承喜笑得红了脸：“秘书长，真的，我都让你说得不好意思了。”
霍相贞没有长篇大论的瘾，于是言简意赅的告诉他：“去问马从戎。”
顾承喜接了他手中ณ的玻璃杯放回原位：“我没文化，大帅给我讲讲？”
霍相贞把手覆上了他的膝盖，他是纤细的骨架子，看着软弱单薄，其实抱着是有一点肉的；可是如今不过一个礼ึ拜的工夫，肉没了。霍相贞捂着他突出的膝盖骨，像捂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鸟：“瘦了。”
霍相贞犹豫了一下，随即深深伏身，轻轻的枕上了白摩尼的右腿。头剃光了，际线却还清晰得很。白摩尼从来没见他这么เ乖过，几乎ๆ惊讶了。手掌来回磨蹭了他的头皮，白摩尼笑道：“头硬，扎得慌！”
话音落下，他的手指头自动的失了控。门框轰然落下，正是砸中了白摩尼的小腿。白摩尼直着眼睛惨叫了一声，叫过之ใ后，便是周身一起开始抽搐。
“快……”他不能再看了，紧闭双眼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快点儿……我要……不行了！”
当着众人的眼睛，马从戎故意伸手一掀他的衬衫：“大爷一身的汗，别让凉风吹了。”
他不回答，霍相贞也不多问。随手扔了武士刀，霍相贞对马从戎说道：“走，跟我回城！”
白摩尼接过信封，见赵副官长已经识相的走了，便撕开封口，从中抽出了一张信笺。信笺展开来，里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小弟，上午为何不接电话？我看你最近性子很坏，莫非在外又闹了亏空？书房抽屉里有麦加利ำ银行支票一本，可自行填写数目，到เ马从戎处盖章。”
白摩尼轻车熟ງ路的进了小客厅，一名不知是仆人还是勤务兵的半大孩子掀帘子进来了，给他送了一碟子点心和一瓶汽水。及至半大孩子退出去了，赵副官长又进了来，将一只信封双手奉送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他转了身，大步流星的走回了客厅。马从戎没有跟上，而是弯腰拽起了顾承喜：“没事吧？”｛8｝［o］{o}&ุ1t;小&{说}网。8ooxiaoshuo
霍相贞对他一挥手：“你也给我滚！一个一个人模鬼样，什么เ东西！”
霍相贞算着手里的十来万兵，越算越感觉自己้是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十来万兵，真正顶用的只有安师一部。思索ิ到了最后，他猛一抬头，忽然意识到เ自己้身在跳舞厅，是要带着白摩尼来玩的。
霍相贞身为直隶一省的督理，别的不怕，只怕那ว两ä个不正经又无聊的东西会打自己的主意。他手里最正规的武装，是三个ฐ师。其中ณ到了真正关头，连毅不倒打一耙就足以让他谢天谢地；安如山是最可靠的力量，另有6永明所带的一个师——6永明和霍家有点九曲十八弯的亲戚关系，算起辈分来，霍相贞还得叫他一声表舅。6永明年轻时候的风采，霍相贞没见识过，现在6永明也不算老，然而面如泥塑，心如死灰，一副混吃等死的德行，让他退休养老，他又不肯，因为ฦ他还要用他的兵贩鸦片。除此之ใ外，保定还驻扎着一个混成旅。旅长倒是他的亲侄子，侄子是个孤儿，比他岁数还大，忠心是耿耿的，本领是平平的。侄子自己不出声，霍相贞时常会彻底把侄子和混成旅一起忘记。
连毅背着手，笑模笑样的点头：“是，当时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大帅是被震出了内伤。”
紧接着他转向了连毅：“当时好像连师长也在。”
马从戎没想到เ安如山狗胆包天，敢越过自己直接来问霍相贞。很应景的也做了个惊讶表情，他随即严肃了：“是不是军需处那边出了差错？大帅您等着，我这就去找陈处长问个清楚。”
霍相贞身体不动，但是脑袋向前一探：“给连毅了？”紧ู接着他转向了马从戎：“怎么回事？”
顾承喜一指他的鼻尖：“你看你那ว怂样！对，没错，财了。原来我不是说过吗？了财肯定带你一个，现在老子说到做到！你个ฐ兔崽子上辈子积了大德，这辈子遇见我，算是掉进福窝里了！”
小林又环顾了周遭的小院环境，末了声音很轻很颤的问他：“你、你大财啦？”
马从戎一阵风似的吹远了。顾ุ承喜回了房，把支票往桌上一扔，有心感恩戴德，可惜实在是做不到。霍相贞在金钱上很大方，在感情上却又太吝啬。
马从戎呆不住，忙忙的要走：“要不然说你和别人不一样呢！大帅给你优待，你就拿着吧！走了，改天再会。”
霍相贞向床里一滚，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累็了，睡了，你也直接睡吧！”
副官长也是副官一流，但大小是个ฐ官。所以马从戎笑了：“谢大爷提拔。”
白摩尼低头去看他的睫毛和鼻梁：“刚洗了澡，干净的！”
霍相贞被他挡了眼睛，所以一边走一边摇晃脑แ袋躲他的手。没有走出几步，他忽然问道：“光着屁股呢？”
霍相贞对着他抬起了头，右手抚摸着左腕的表盘：“它……它是我的未婚妻生前送给我的。对我来讲，它是个珍贵的纪念品。”
顾承喜摇了摇头：“我只要你的。”
撵就撵，他不在乎。穿上他那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๙，他在霍府正好也混腻了。此刻外界华灯初上，正好可以让他另找欢场。霍相贞留他吃了饭再走，他不听，因为ฦ马从戎一直是在楼下晃来晃去，笑模笑样的袖着手，像个吃了喜鹊蛋的野心家。他真是看不得马从戎，见了就要反胃。
白摩尼着了魔似的，三句话不离马从戎。他恨不能ม把马从戎活活说死，然而马从戎好好的活着，他则是被不胜其烦的霍相贞撵了出去。
马从戎向着营门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态，同时拿眼睛瞄了顾承喜，心想这小子是真混出头了。
一夜过后，太平无事。连毅也的确是向西逃了个无影无踪。霍相贞带着全旅人马班师回朝，又把报废的装甲â列车也沿着铁轨拖了回去。
这日下午他回了家，进门第一件事，自然是上楼去看白摩尼。顾承喜一出征，白摩尼又成了孤家寡人，只能守着几本杂志画ฑ报过日子。忽见霍相贞回来了，他又惊又喜——喜是真喜，惊也是真惊，甚至有了点心跳如鼓擂的意思：“大哥！”
霍相贞坐在了床边的沙椅上，微微探身笑着看他：“走的时候说是一个礼ึ拜就回，结果延期了不知多少个礼ึ拜。大哥食言了。”
白摩尼把手中的杂志放到了一边：“开仗了嘛……”
霍相贞逗孩子似的柔声问道：“你也知道外面开仗了？”
白摩尼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小顾临走的时候……说的……”
霍相贞含笑端详着白摩尼，看他的小脸蛋，小下巴，小耳朵。看到เ最后，他起身坐到เ了床边，把他的左ุ脚撂倒了自己้的大腿上：“这一阵子，腿疼没疼？”
白摩尼垂头答道：“疼得都不知道疼了。”
隔着洋纱袜子，霍相贞一根一根掰开了他微蜷的脚趾头：“等天再热一热，我带你去北戴河住几天。”
白摩尼含羞带愧的扫了他一眼：“我不去。前年去了一次，到เ地方你就不理我了，害我一个人晒脱了一层皮。”
霍相贞回忆往事，也觉得怪对不住他：“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不带公务去。”
白摩尼想了一想，感觉真去趟北戴河也不错，当然，大哥的话是信不得的，夏天前往北戴河避暑的要人素า来很多，谁知道到时会不会有人有事勾去了他的魂？要是能让小顾ุ随行就好了，正好小顾还没去北戴河玩过呢，让他开开眼界，他一定乐意。但是犹犹豫豫的又瞟了霍相贞一眼，因为心虚，他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霍相贞沉默了片刻，像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ງ虑一样，他很慎重的对白摩尼开了口：“小弟，我在外面打了个ฐ大胜仗。”
白摩尼说道：“大哥，以后你不要亲自上战场了，危险。”
霍相贞不以为然的一笑，听他满嘴都是孩子话。
白摩尼迟疑着转移了话题：“小顾打得好吗？”
霍相贞有些失落，因为白摩尼只知道惦念着他的小伴儿，也不问问自己้的胜利有多么เ辉煌：“好，他不好，我能这么เ栽培他吗？他这个ฐ人啊，就是太爱玩儿了，听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天天带你出去逛？”
白摩尼低头抹着裤管上的皱褶：“嗯。”
霍相贞忽然又问：“小弟，你说顾承喜这个ฐ人，怪不怪？”
白摩尼的心登时一颤，随即思索了大哥的问题。顾承喜除了特别喜欢男ç人之外，其余之处，似乎和一般爽朗活泼的青年也差不许多。慢慢把裤管上的皱褶抹平了，他开口答道：“不怪，他挺有意思的。”
霍相贞点了头——他总怕顾承喜会长成连毅，满世界的见谁撩谁。撩别人他不管，撩了小弟可不行。幸而据他观察，顾承喜对待旁人还是一派坦荡正直，并没有成妖的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