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言有些惊讶，却见她一身淡粉襦裙，乌绾了一个简单的髻，看起来真如那碧波上的芙蕖一般清雅动人，眼中不禁染上笑意。
顾云羡一笑，“陛下想到哪儿去了。臣妾是觉得，姚黄魏紫ใ贵重太过，不若芙蕖清雅脱俗，更合臣妾的心意。臣妾从前喜用牡丹，不过是身份使然，衣冠环佩都要典雅华贵，当得起国母的身份。如今没那个ฐ顾虑，自然要随着心意用自己喜欢的花样了。”
贞婕妤笑了笑，“你跟陛下谈规矩？”语带嘲讽，“他若在乎规矩，就不会把废后封为婕妤了。”更不会把她这个弟妹给纳入后宫。
陛下此举ะ，明明白白地向众人宣布了他对顾ุ氏的宠爱！
顾云羡神情伤感，“她们主仆二人相伴了一生，如今姑母先去了，柳尚宫只觉生无可恋。”
果然，这三个字一出来，皇帝喝汤的动作一顿，想了想方道：“是朕疏ຕ忽了，最近都不曾想起她。母后大去，柳尚宫心中应十分不好过。”
母后微微一笑，“去请三小姐过来。”
他想了想，“那便见见吧。”
手中的折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臣等附议礼ึ部尚书，请求陛下放弃复立”。字是清秀的小楷，他却透过纸张，看到了那一夜写满酒肆墙面的隶书，端方雄浑、磅礴ศ大气。
“朕确实看重他。”皇帝道，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
她本可指责宋齐是受人指使，为ฦ了自身的利益，故意阻挠她复位。但这样会让皇帝觉得她对后位有所期待，甚至怀疑那ว些支持复立的大臣也是受她驱使。所以她选择避开这个话题，把焦点引到宋齐对清名的渴求上，移祸ຖ江东。
顾ุ云羡说完这些话，心里有些忐忑。按太后的意思，是希望她暂时不要插手这件事，置身事外最好。可她却觉得这样容易陷于被动，若局势完全被对方掌控，就悔之晚矣。
自己之前已经不温不火地对待了他一段日子，也差不多了。今夜先是避而不见、眼神冷淡，再对他讲那番深情的话，前后落差之下，果然让他对自己心软了，甚至还出她预期地说了那句“原谅她”的话。
她只觉得曾蛊惑过她的松柏气息又萦绕满她的鼻尖。他的气息。然而这一次，她头脑แ清醒，还能理智地回忆自己้今夜的所作所为，思考是否有哪里留下漏洞。
“听说妹妹近日都关在颐湘殿，极少出门。这样可不好，怀有身孕更应该多出来走走，对胎儿也有好处。”
邢ฦ才人道：“很好。”
尹令仪在第二日的长乐宫晨省之后，到เ了顾云羡的长安殿。屏退左右之ใ后，尹令仪一反方才与顾云羡姐妹相称的姿态，起身敛衽而拜，行的是最郑重的稽大礼ึ：“臣妾参见娘娘，这些日子娘娘受苦了。臣妾受娘娘一番提拔，却不能ม救娘娘于水火，实在是罪该万死！”
她就这么一直相信着你，直到你把她推上了绝路。
皇帝ຓ闻言慢腾腾转头，唇边带出一抹有趣的笑容：“你是什么样的人？瑾娘，朕倒真想知道你是什么เ样的人。”声音不带一丝火气，“你是如何打杀了那个ฐ被朕赞过眼睛的宫娥，你当朕真的不知么เ？”
“陛下，您不能偏信那贱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妾服侍您已๐近两载，难道臣妾是什么样的人您不知道！”
顾云羡不知道皇帝是怎么跟太后的解释的，不过那些本就不是重点。太后生自己的气不过是装出来的，为的就是让他去替她解释，如今目的达到เ，自然会顺ิ水推舟地表示ิ原谅。
“朕看你的字写得越来越好，就给朕写一幅字吧。”
顾云羡默默看着前方，唇边却扬起一抹笑，似是凄凉，更多的却是认命：“无意承宠？你以为我如今还有别的退路吗？”
等到人都走了，阿瓷才凑到顾云羡身旁，忧虑道：“刚才可吓死奴婢了，小姐你怎么这么เ大胆呢？那ว般驳陛下的面子，难怪陛下会恼！”顿了顿ู，“就算小姐如今无意承宠，也不能ม这么เ冲撞陛下啊！”
邢才人忙站起来，福了福身子：“还要托淑仪娘娘的照拂，阿绾才有今日。”
“还未恭贺邢妹妹晋位之喜呢！”沈淑仪率先开口，言笑晏晏。
大晋立国之后，仿周礼于皇后之下设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凡一百二十一人。乾德元年，中宗皇帝为ฦ万氏增设贵妃一位，三夫人变作四夫人，此后一直沿袭。麟庆朝时后宫嫔御数量大增，原来的定制无法安排这么多妃嫔，先帝便将原有的品级制度稍作修改，并在下面增设三级为散号，如今后宫嫔御的品级较之前已๐有了很大的变化。
的确，比起麟庆朝的后宫来说，如今的后宫真的算清静了。
“臣明白。”吕川道，“除了这个，娘子还有别的要求么？”
顾云羡颔，一脸诚恳：“这个自然，还请大人在请示陛下时能为我多说几句好话。”
顾娘子，这么叫她确实才是对的。
国朝规矩，后宫仿周礼，自皇后之下设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麟庆朝时宫中妃嫔数量增多，原来的品阶制ๆ度不足以安排这么เ多人，遂在之下另设御女、采女和承衣三级为ฦ散号，数量不限。从三品婕妤及以上可称娘娘，其下则称娘子，顾云羡如今乃ี废后之身，并无任何位分，只是领着采女的份例，那么เ将她看作采女也差不多了。
这样的可悲惶恐，让她想起从前，她嫁作人妇，以为ฦ余生再无与檀郎相好的希望，无数个夜晚都从梦中哭得醒转。
顾云羡这晚睡得很不好，翻来覆去醒了好几次。半夜的时候她又从梦中ณ惊醒，索性披了衣服下床吹风。
今夜月亮很亮，悬在半空中如玉盘一般，散出皎洁的光辉。顾ุ云羡立在窗边，看着明月，想到不过半年前，她还曾陪着太后一起赏月。长乐่宫后面有一片莲池，她们坐在池边，一壁说笑一壁把鱼食扔进去，看金色的鲤鱼争先恐后地挤在一起。柳尚宫有时候会做清香扑鼻的莲子粥，盛在碧色的小碗里，她捧在手心，仿佛捧了一片荷叶。
那样的快乐่闲适，是她这一年来唯一的好时光。
现在想来，真如梦一场。
“明月皎皎，余循迹而来，不曾得见月中嫦娥，却现了个拜月的貂蝉。”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她差点失声叫出，倏地回头，却见皇帝ຓ立在一侧，淡淡地注视着她。
“陛……陛下。”她心有余悸，“陛下驾临ภ，怎不知会臣妾，这般置身暗处……”
后面的话她忍住了。来了不出声，藏在那里吓唬人，真是个疯子。
仿佛知道她的腹诽，皇帝微微一笑，“朕不过是刚ธ来，知道你定然睡了，便没叫你，免得扰了你好梦。”
知道她睡了，还跑过来。这人真是自己้疯，便不让别人好过。
想了想，她理智地避开这个话题，“陛下，今天马场变故，贞妹妹受了惊，不知现在可好？”
没料到她劈面就问这个ฐ，皇帝略微惊讶，“她？挺好。”漫不经心瞟她一眼，“你对她倒上心得紧，见到朕旁的不问，便先问她了。”
顾云羡不明白他的意思，并不回话。
皇帝见她这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地烦躁，似乎有一团无名火在乱ກ窜，却不知为什么เ。
顾云羡见他面色越来越不善，心中ณ虽不解，却还是觉得不能继续沉默下去，顺嘴道：“陛下星夜前来，可是生了什么事？”
许久没有等到他的答话。她向他看去，却见莹白月光下，那ว张她看了五年的面庞依然俊美得出奇，可眼角眉梢却带着一丝恍惚，似乎陷入了无边的思绪。
“朕今夜去见了三弟。”他轻声道，“他一直在说自己้冤枉，可那话越说，漏洞就越多。”
他在一侧的垫子坐下来，顾ุ云羡紧挨着他。两ä个人靠在一起，就这么在寒夜中依偎。
“其实这两年朕一直能感觉出来，他对朕心存怨怼。念在兄弟情分上，朕懒得跟他计较，索性把他远远打到เ封地去了。这次他回京述职，要献宝马给朕，朕还当他想通了。可谁知……”他自嘲一笑，“竟是想取我的命了。”
原来是这样。他以为献马是宁王的示ิ好，所以才会那ว么给面子，专程挑了个时间，带着她们一起去试马。谁料却是这么个结果。
“宁王他，为何会怨恨陛下？”
皇帝ຓ看着光滑如镜的金砖地，神情平淡，“无非是因为一桩旧ງ事，在宫中也不是什么เ秘密。他的母亲、朕的庶母，静充仪娘娘，是被母后赐死的。”
顾云羡表情微变。
“你很惊讶？”
不，她一点也不惊讶。姑母的杀伐果决，她一贯清楚。她惊讶，只因为ฦ她要让他觉得，如今的她，不喜欢这些血腥的杀戮。
她声音低下去，“阿云觉得，姑母是心慈之人。她若杀了谁，定是对方犯了什么เ无法饶恕的罪过。”
皇帝看着她，“你说得对。确实是静充仪狂悖犯上在先，母后并无过错。”顿ู了顿，“可宁王并不能ม明白这些，他一直觉得母后有负于他，朕有负于他。况且父王分封诸王的时候，他得到的封地又是最差的，他更觉得是朕和母后容不下他。”
“宁王心胸也太过狭隘，倒白费了陛下和太后的一番๘苦心。这是他自己้想不开，与旁人无尤。”顾ุ云羡道，“今次他犯下这等大罪，陛下预ไ备如何？”
皇帝似乎觉得很累็，头一歪靠上她的肩膀，连眼睛也闭上了，“能如何？他是朕的兄弟，我们同为ฦ太祖皇帝圣裔。朕总不能取了他的性命。”
顾云羡不知说些什么เ，只能伸出双臂，抱住这个ฐ今夜有些异常的男ç人。
他感受到她柔软的双臂，闻着她身上的幽香，心中莫名觉得安宁。
今夜他本不打算过来的，然而当宁王辩无可辩，最后跪在他面前，口口声声忏悔自己้过错，求他宽宥时，他只觉得一阵疲惫。
知道是他想害他，他并没有多么เ意外。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从小到大，他不知碰到多少次暗杀。那些刀剑来自他的庶母，他的弟弟，以及他们背后诡谲难测的势力。
母后告诉他，他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君王，这一生都不可以轻易相信任何人。他原是不信的。他觉得母后是在后宫待久了，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太坏。
年少轻狂，他最终付出了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