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见她不肯起身,往前走了两ä步,想去扶她起来,被真金一把拉住。
女子并不起身,依旧伏在地上答道:“是,贱妾的父亲是赵禥。”
两人一前一后,逶迤向后园而来。
真金缓缓闭上了眼睛,在她耳边低声道:“好啊!”
特以鲁应声“是”,又问:“王爷,你昨日不是说,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为何又……”
真金道:“不瞒着你,你说话行事间稍不留แ神,便要给她们瞧出来。这件事,我要瞒她一世,你须小心在意。”
兰芽此时已知无幸,心下一阵激痛,“啪”地一声,折扇掉落,人又软倒在枕上。
那是一柄温润腻滑的湘妃竹扇,扇骨在灯下幽幽泛着红光。兰芽颤抖着将扇子缓缓打开,展到一半,一丛桀骜的寒菊潇潇疏疏显露出来——笔法画意、结构布局,都再熟ງ悉不过!
兰芽目视珠帘秀,这片刻๑的工夫,她已是髻散乱、衣衫不整,脸上给指甲â纵横划了三道血痕,一只绣花鞋也不知飞到เ了哪里。卢处道急着要过去相护,但十来个丫头隔在当中,一时间哪里过得去,只急得不住跺脚乱骂。珠帘秀在众人推搡中挣扎着抬头看向他,眼中泪水滚来滚去,只强忍着不肯落下。
这时与卢处道一桌的一位老者捻着胡须站了起来,可混乱ກ中不及开口便被一个丫头冒冒失失一头撞在腰上,登时“哎呦”连声坐了回去。
这句诗结句一出口,楼上已能听到低低的哭声。
投降前夜,宫外杀声四震,宫内薪火待明。宋宫侍从八千人,眼睁睁看着降表送至,谢太后在上头签下姓名,自称臣妾!
真金道:“哎,老人家你须得动真格的。若扎得比她轻了,她依旧不服,我倒白挨了一针。”
他想得停当,一言不走到真金脚旁蹲下,取出一根针来。
她唤了这一声,便不再说话。鼻息渐渐平稳,又复沉沉睡去。
可这一次的语气与上回迥然有别,绝不是妹子呼唤哥哥,明明白白是女子呼唤情郎,要情郎相抱,要他轻怜□、呵护关怀,要偎在他怀里将受到的委屈一项项ำ一款款,慢慢地说出来!
他双掌一击,喝彩道:“好酒!”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内立刻满溢醇香,恍惚之间,宛若置身雨后梨林。
真金来到เ兰芽房前,但见房门紧闭。他“砰”地一脚๐把门踹开,一眼看见兰芽正坐在床边喝茶。
此时阖府都已惊动,下头人窃窃私语,都知走了死囚,但详情却还不知。
真金将她搂在怀里一路驰回,此时面上虽依旧冷硬,但心中却隐隐有几分欢喜甜蜜之意——谁知这点快意一眨眼间便给她一句“五马分尸”破得干干净净!
兰芽道:“五马分尸!你少了四匹!”
荆门不大,马市虽在东郊,走了一顿饭工夫也便到了。真金来回走了两ä趟,见白马不多,良种尤少,不禁有些失望。
真金原先那匹白马与周察的人打斗时失落了。那马乃是名种,一路将他驮到这里,在桑林被打时也不肯独自逃跑,称得上有恩有义,如今丢了,真金颇็有几分痛惜。当下打定主意,要再买一匹白马。
待歌止乐歇,却仍绕梁不绝时,真金不禁大声喝了一声彩:“好!”细味词意,心中ณ更增了几分淡淡的惆怅。
漠北歌谣以粗犷大气为美,似这般花遮翠拥,烛影摇红,清词丽ษ句,婉转微吟的况味真金乃是自出娘胎头一遭儿领ๆ略。
走出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问道:“你是担心我的伤,还是担心我不能送你下山?”
真金道:“能走,又不是伤了腿,当然能走!”说着站起身来,走在前头。
真金与兰芽都松了一口气。他二人与孩子共处了两日,已生出感情。见孩子或能无恙,都十分欣慰。
到了天明时,雨渐渐住了。真金把母鹿牵到火边,抱了孩子喝鹿奶。孩子小脸儿烧得通红,但食欲不减。起初喝一口,便喘息几下,后来想是身上饱暖,有了力气,接连喝了好些。气色也渐渐回转过来。
兰芽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满脸的难以置信:“像是……小孩儿的哭声?”
真金摇头,皱了皱眉:“你来听!”
兰芽原也只是猜测,如今他一口承认,她倒怀疑ທ起来:“你是忽必烈的儿子?”
真金郑重点头:“燕赵大地的燕,王者风范的王。地地道道,如假包换!”
“小飞,人家也救了你,你也施个礼!”
兰芽仍不回头。背后也没了动静,想是那ว书生诚心诚意,正自弯腰低头。
冬雪柔声道:“姑娘,好了,大喜!过些日子养好了身子,就能出府回家了。”
兰芽问道:“是冬雪么เ?我在哪里?生了什么事?”
周察倒似情绪甚好,随意在床边坐了,审视了兰芽一番,说道:“病可好些了?”
兰芽此时心心念念只想着逃出府去。但此事难如登天,无论如何总须先敷衍得他懈怠些儿才有机缘。因不再如那日一般要打要杀,却也不敢变化太过引他猜疑,便只眉目间冷冷的,问话便答,不问便低着头不做声。
兰芽抹了抹额上的汗道:“不妨事,你取些清水来。”
九歌探头看了一眼,急道:“姑娘,方才该将花蕊摘去,这里头有红有黄,如何使得?”
兰芽嘶声道:“我不要珍珠,我要你的眼睛!”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知道吗,这女人,现下是我的十一夫人,要论体贴婉顺ิ,谁也比不上——我的小母狼,我看你能ม撑到几时!你撑的时日越长,我就越喜欢。这样罢,你能撑一天,我就送你一颗珍珠,好不好?”
郎中笑道:“我担保无事。”说着话,手脚麻利ำ地敷了伤药,取出一条干净的白布来替念慈裹伤。
小翠问道:“可有性命之忧?”
众男子将鸟笼摆放整齐,便在一旁垂侍立。其中一个ฐ画眉笼翻倒在地,内中画ฑ眉不住尖声啼鸣,那老者连忙过去扶正。
贺林不解何意,只在屋中静静观看。春、夏、秋、冬四姝å也给引来,散落立在廊下。
贺林从早起到现在,事事听人摆布,时时恍若梦中,已然失了主意。现下只好听之任之,凭人换上了一身蒙袍,重梳了髻。
这四人名□雨、夏云、秋月、冬雪,各自报了名字,便两两一道,上来替贺林更衣。
一念至此,她蓦地里打了一个冷战,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升至顶门心!
扭头再看人间:岘山如壁,汉水如带,夜色中相依相偎,白头相守,令人羡煞。兰芽忽然想起一句诗来:一山如画对清江——
兰芽心中雪亮,却不肯说破,只佯作不觉,微笑答道:“这女子是嫦娥么?你该画上广寒殿呀。广寒殿没有兰花,倒有桂花!画得全然不对头!”
这一句话,前头意气翩翩,后头却甚是苦涩。盖“香草美人”,原是楚大夫屈原做“离骚”,引类譬喻,以善鸟、香草,相配忠贞;灵修、美人,以譬君王。中间忠君*民之意,缠绵哀婉,千载不销,不知熏陶感染了多少仁人志士,豪杰英雄。此时他无意中ณ说了出来,自然感喟伤情。
襄阳是蒙古侵宋以来,所遇抵抗最为激烈的所在。数十年试探,六年围困,宋军固是死伤难记,元人亦是抛尸如山。可尽管如此,阿里海牙却信守承诺,果然一进城便出榜安民,未曾大开杀戒。
九歌进来服侍,兰芽解衣安寝。季瑛自去父亲灵前陪伴大哥。
也不知是她神通广大,还是厨房正巧有预备,一会儿的工夫,竟叫她弄来了热气腾腾的一锅鸭粥并几样小菜。
秋夜寒宵,屋内三人见了,都是精神一震。
当下团团围坐喝粥。九歌便笑问真金:
“王爷,到了大都,我跟冬雪是不是见了你便要磕头行礼?若再像这般敢同王爷坐在一张桌子上,是不是便要拿来打杀?”
真金但笑不语,夹了一筷子酱萝卜,咬得咯吱咯吱响。他如今对南面饮食已然习惯得很,吃什么都是香的。
兰芽爱甜的,捡了一片桂花糯米糖藕。她吃这道菜与众不同,先拿筷子将藕眼中的糯米球顶出来,一颗颗吃完,这才又吃藕片。
真金埋头吃了一碗,忽然问九歌:“这鸭粥厨下还有吗?”
九歌道:“有啊!你还没吃够?大晚上,少吃些罢。”真金道:“不是我吃。既ຂ还有,我想送一碗去给文丞相。”
兰芽放下筷子道:“难为ฦ你想着我们大宋的丞相。嗯,我挺想瞧瞧他的样子,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这……”真金有些犹豫。
兰芽抿嘴儿一乐่:“你是怕我把他放了?还是怕带了我去看他,对他不敬?”
真金吁了一口气道:“余悸犹在——说实话,都有些怕!”
兰芽也不执拗,随意道:“那ว就不去——反正来日一同北上,早晚能给我见到เ这位大名鼎鼎的文天祥。”
一时吃毕,九歌领着真金去厨下要粥。冬雪见左右无人,走近来悄声对兰芽道:“姑娘,我有一句话,不知……”
兰芽道:“有话就说,怎么了?”
冬雪皱眉道:“我只是这么猜,若说错了……”兰芽见她郑重,关心道:“到底什么เ事?你先说来我听。”
冬雪低声道:“宣阳公主那个女儿,我看……好像是爱上咱们王爷了。”
兰芽吓了一跳:“哪有此事?这绝不可能!”
冬雪本来亦只是猜测,但见兰芽断ษ然反驳,反倒不服气起来,说道:
“怎么就不可能了?姑娘想,她一个小丫头,跟着她娘日日担惊受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忽然一天,来了个大大的英雄相救,说话又和气,长相又俊俏,怎么就没有可能了?”
兰芽摇头道:“你别ี忘了,王爷是她的大仇人,她可是宋室宗亲!王爷现安置她们住在后园,暗中还要防着出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