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时候，徐佩东在外头骑马，徐善然与何氏则坐在车里。
何大老爷哪能窥不出徐佩东的想法，要他来说，自家儿子如果再说下去未必就赢不了妹妹的女儿，但不是被另一个混小子给闹得没有说下去吗？这便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了。因此何大老爷压根不接徐佩东的话茬，二一推作五，一个老道娴熟的太极手就把妹妹并妹夫都给推出去了。
还是老侯夫人笑道：“行了，快叫人端盆水上来，给善姐儿和默哥儿都洗洗手洗洗脸。”
云氏眼见侄女的手确实一点红点没有，再看自家儿子脸上也不见一丝痕迹，这便彻底放了心。
没有了中ณ途回房换衣的耽搁，徐善然到达四方院的时间反而比徐丹ล青和徐丹瑜都早些。
红鹉听见徐善然的安排，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没忍住瞟了绿鹦离去的背影一眼，再回头的时候，只觉得连手上的灯笼看上去都不止亮堂了一点点。
任何嘲笑、调戏、辱骂，就和游戏一样，总要有来有往才有意思，现在不管邵方一行人说出什么เ样的话语，跑到树上去的邵劲就是不搭腔没反应，那一群人也就渐渐没有了意思，最后还是邵方先撇撇嘴，当先向外走去：“算了，特意带东西来给他他也不吃，真是不识好人心，果然如母亲所说是个天生的贱种。”
邵劲也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他蹲在一枝枝桠比较细瘦的枝干上，借着身体的遮挡，不住用手中的石片去割枝条与树干相连处。
朱嬷嬷想了想：“确实，这府里怎么会有人想要害五姑娘呢？从我们整个府里来看，大少爷二少爷并几位老爷才是中流砥柱，从四老爷家里来看，那周姨娘一贯是个老实的，再说她还有儿子，而五姑娘以后到底是要嫁出去的……”
“真奇怪。”老夫人自言自语。
可如果不是呢？
先是有恩于新帝被特赦留京，接着又因为徐家阖家的死亡而被连连拔擢……虽最后又因为办砸了差事并被众官检举贪鄙而下了大狱抄家流放，但到底也曾经风光过一段时间。再结合着记忆里的人一看，仿佛就是因为幸运与巧合。
“那户人家要说身家也还算不错，在大婶婶跟前也有点脸面，她要是求了，你既不是国公府家生的下人，又恶了母亲，大婶婶多半随口也就准了。换个角度想，日子总是过出来的，她家已经比外头好上很多了，你顺从小意，说不定也——”
“我听说最近有人看上你了？”
前两者的布施尚需慢慢筹划，但最后一类人，只需叫山上的僧人来细细询问，立时就能挑出其中困难之人帮补一二。
他要找对方了解周围困难的住户，相较浑身邋遢的乞丐，手脚๐残疾的废人，唯独有地耕种却生活穷困的良民或者其妻母孩子，最是方便可用。
徐善然注意到对方的表情，问了一声：“哥哥？”
离了长辈所在的主院，周围没有仆妇环侍，走在后山蜿蜒的j□j间，刚才一言不默认徐善然说话的任成林便有些欲言又止了。
徐善然刚恢复没有多久，走得慢些，已经见不到เ竹实的身影了，但那笑谑的声音还在，徐善然也不急，就一边走着一边想事情。
这一处地方密植花树，在丛丛花叶的遮掩下，几步近的两人也不一定能一眼看见彼此。
她不想信，不能ม信，不敢信！
那一天贴身的丫头跪在床前，瑟瑟抖的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诉她，一声一声说林世宣如何在药里粥里加相克之物，要让她毫无痕迹地死去。
她犹豫一下，看着守在外头的小丫头，又看了看敞开的窗户，到底先把这件事放下，只走进屋子里，再放轻脚步来到徐善然所在的小书房里头。
天色有些暗了，屋内已经点上了灯火。
坐在桌前的徐善然将书中的那一段读完了，才稍稍闭目，将身子靠在靠背上：“什么事？”
自进来之后站得并不久，但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绿鹦突地听见徐善然的声音，便不由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上：“姑娘……”
那跪地的一声不清也不重，徐善然睁开眼睛，将目光转到自己贴身的丫头身上：“怎么了？”
绿鹦的嘴唇微微有点颤抖，声音也十分干涩：“红鹉去了……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大抵是想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哦。”徐善然神色不变，“就这个的话，你可以下去了。”
“不止是这个，”话开了头，那些事情就容易说下去了，绿鹦渐渐镇定下来，又说，“奴婢知道红鹉是为了什么做出这等背主的事情……”她吞了口唾沫，不敢看徐善然，低垂着头脸说，“姑娘当日之ใ所以会和表姑娘闹气，是因为红鹉向姑娘转述了表姑娘的话，可那ว些说姑娘还不及四姑娘讨四太太欢心的话不是表姑娘说的，是四姑娘说的……红鹉一切都好，就是被家里拖累了，她家里有个爱赌的弟弟，每次输了都向家里伸手，家里也就只能朝她伸手，她平日里缺钱，这次叫她传话的那小丫ฑ头给了红鹉一支金钗，红鹉就……”
绿鹦讷讷说：“她只怕也没有想到那个结果……”
房内静了一晌。
徐善然淡淡笑道：“原来如此，我还道这丫头得了失心疯了，可劲儿的想要捏着我呢。原是怕我有一朝再把事情记起来了秋后算账，不得不一步走步步走，想来那个小丫头要是再出现再拿根钗子，我这房里的什么东西，我这在做什么事情，那丫头也能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去。”
绿鹦白了脸：“姑娘，红鹉定不敢这样做的！”
“你怎么知道什么เ叫做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呢？”徐善然笑说，“她今日不也就去祖母屋里当了一回耳报神吗？”
绿鹦说不出话来。
徐善然垂眸，看了跪在自己脚๐边的丫头一会：“行了，起来吧，去准备一下，我们先去母亲那里，再去祖母那ว里。”
似乎悬在高空中的那柄侧刀忽地消เ失了。
绿鹦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徐善然真的没有疾言厉色地说出那句她一直担心的“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你怎么现在才和我说？”话来。
她迟钝地“嗯”了一声，手忙脚๐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在屋里头如无头苍蝇般团团转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些早做熟ງ了的事情准备好，又站着呆一会，她突然想起自己进来时候的疑问，不由走到เ门口，找了门旁的小丫头，悄悄问：“刚才是不是有人过来了？”
守门的小丫ฑ头迟疑了一下，小声说：“是有的，是棠心姐姐呢。”
绿鹦说不出自己是个ฐ什么感觉，半晌“唔”了一声，再回屋时看见书阁里的身影，只觉似被一重重帘ຈ笼遮着，叫人实在无法看清。
红鹉跪在地上。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三个ฐ人呆着。
坐在炕上的老夫人，站在一旁的朱嬷嬷，以及跪在地上的她。
自从她将这段时间以来姑娘所有的行为一一告诉老夫人之后，房里就再没有一丁点声音了。
她跪着，地上的凉气从膝盖处直透入骨血，可这点冰凉并没能浇灭她身体及脸上的燥热。她听得清楚，自己的心脏在自己将话说完之后就“咚咚咚”地直跳，不能看见的脸颊也一阵一阵地热。
自离了院子之后的庆幸在这个ฐ时候已经全化作了惶恐与担忧。但红鹉现自己้已经不能ม再做什么了，她只能保持着禀告那些话时的姿ู势，跪在地上，感觉着身体与脸颊的热度，感觉着四肢与牙齿的颤抖。
老夫人撸下手腕上的佛珠。
她的眼皮耷拉着，被层层皱纹覆盖的脸上看不清楚神色。就是一旁้的朱嬷嬷，也只能看见自己้的老主人在数着珠子。
一颗，两颗，三颗……一百零八颗。
又从头开始。
一颗，两颗，三颗……
如同幸福与不幸的差别ี那样，冷清的家族有着同样的冷清，热闹的家族却有各种不同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