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走，回头再想办法。”赵似道，“你这样瞻前顾后，什么事都做不成。”
虽然在东京生活了十余年，蕙罗出宫的机会屈指可数，除了去外香药库，顶多就是随车驾去过几次宫外的皇家园林，东京市坊的模样只在车上窥过几眼，十分模糊。赵似这建议她自然很有兴趣接受，但想起回宫之事，却又踟蹰：“但我们一夜不归，后果会不会很严重？”
梅玉儿嗤之以鼻：“我找郑滢说那ว些事，她懂么？我们都是辛辛苦苦在尚服局学了十年才有所成，她又无功底，仅凭太后一语就来管我们，我真真是为大家不值。”
蕙罗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交情尚可，见她如此漠视郑滢，也曾劝过：“如今是郑司饰管我们，梅姐姐若有事，论理该先请示郑司饰，若事事都直接找周尚服，在郑司饰看来，是僭越了，日后或生事端。”
蕙罗隐身于晦暗处，着意观察，看出来人是杨日言。而他亦在林中ณ驻足，看看两ä侧，轻声唤：“蕙罗。”
踏着月光穿行于梅林疏ຕ影暗香中，蕙罗不时四顾，并不见赵佶人影，不由疑心自己猜错。稍待了片刻，正在想是否该回去，忽见远处有闪光动，有人提着一盏宫灯朝梅林走来。
于是曾布出列ต欠身道：“章惇适才所言，并不曾与臣等商量。皇太后圣谕极允当，我等理应遵命。”言罢侧目示一旁的尚书左ุ丞蔡卞，促他附议。
申王赵佖是神宗第九子，也是在世亲王中年龄最大的，向太后以眼疾为由直接将他判出局，论长幼，端王赵佶就比诸弟有了优势，以枢密使曾布为的端王一派亦有了两ä分底气。
赵煦ะ微笑着顺ิ势牵住她袖子，朝内嗅了嗅，问：“你今日用的是安息香？”
蕙罗心惊，下意识去掩他口：“不吉利的话，官家切勿说。”
赵煦ะ道：“我只想听你说实话。我知道绍圣绍述，处置元祐党人，颇引人非议。你是怎样想的？”
赵佶双目微睁，旋即道：“陛下处分政事无不周全，这些年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臣钦佩之极，岂敢妄自置喙。”
蕙罗心细，一切做得毫无差池，太后看在眼里，对她也颇有好感，与其说话和颜悦色，每日必有赏赐。太后闲时常问蕙罗赵煦日常起居之事，蕙罗谨慎应对，并不多话。
太后净室焚香只用沉檀，对纯度用量要求极为苛刻，用具必须极洁净，焚时要以云母隔片隔开香饼炭火，香料置于其上，这样焚香可不见烟，若香炉上印有一个指纹，配方稍有偏差ๆ，或香饼燃烧过度，香味带有一丝烟火气，太后便有不怿状。福宁殿的宫人伺候了几日，均感苦不堪言，最后还是请蕙罗来做此事。
那花饼名为ฦ“玉华醒醉香”，是由牡丹ล花蕊与荼蘼花瓣制ๆ成，先以清酒拌匀，浸润一夜，再捣碎成泥，按为小饼，置于阴凉处晾干，干透后在外抹一层龙脑后储存，以备醒酒时所用。蕙罗今日携带原是为赵煦所备，不料却在此时用上。
此时的梳既ຂ是沐浴后的养生方式，也是为促使湿快干。赵佶依然作沉睡状，面颊๐酲红，唇若施朱，呼吸犹含浅淡酒香。蕙罗解开香囊，从中ณ取出两枚小花饼搁在赵佶枕边，才开始为他梳理长。
舞了一段，乐声稍止，再起时琵琶节奏陡然加快，音色高亢，赵令穰指法繁复，错叠相弹，看得观者眼光缭乱。而剑舞动作亦由起初的舒缓单一转入急促繁杂。二位年轻的亲王手握青蛇，袖翻紫电，剑器浑脱。这段曲风自由而澎湃，本来是剑舞中的华彩段落，但其中一位明显力有不支，运剑动作开始减慢，蕙罗也由á此看出了那ว是赵似。
赵令穰双目微阖，长指飞动，弹、挑、摙、点、挞等指法流畅呈现，引出一串如珠落玉盘般的清亮乐่音。二亲王随乐舞动，广袖飘飘，剑身含劲，剑尖藏功，相触时若龙蛇蜿蜒，流光飞舞。而王诜的箫声于其中若隐若现，曲绵起伏，交织出一层深沉娴ຒ静的背景，剑器与幽扬乐่声相融，气韵协和，既悦耳也悦目。
赵佶含笑问：“可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蕙罗点点头，继续说：“可她们越禁止我们看，我们就越好奇……有一天，讲课的女官吩咐我与两个同伴去藏书阁取那天要学的书，我们取书时现《郑风》就搁在旁边。我们见四下无人，就各取了一册翻开看，没看多久便有洒扫的黄门进来，我们吓得赶快把书放了回去。这一会儿工夫，我只看见了《郑风》中ณ的一诗，但我却记得很清楚，直到现在都没忘……”
“母亲？”太后稍显错愕，当即回眸细看那幅观音像。
“非也……”赵佶低答道，“臣读过的佛经并不多，此番绘观音大士像，其实只是取了个ฐ巧ู，心里想着母亲的模样，便自然而然地画成这样了。”
蕙罗微笑道：“这于我只是举手之劳，大王何须ี客气。”
这次的字体虽仍是带伤写来，略๓显滞涩，但笔势开放俊明，已๐比上次那ว行歪歪斜斜的字潇洒流丽ษ许多。
“为什么เ？”蕙罗含泪问，“大王身边珠玉宝物不计其数，什么样的篦刀寻不到เ，为何偏偏要我这把旧的？”
之ใ后，他低凝视蕙罗双眸，诚恳地请求：“妹妹，你可以把这篦刀送给我么เ？我很喜欢它，希望可以留它在身边。”
王湲摆道：“太后嘱我陪你的，我哪能抛下你不管呢？何况东阁还有阿滢在伺候着……”
听她提赵佶，蕙罗心不由á一颤，好在她迅调整呼吸，未将此间情绪流露出来，但对王湲说：“既如此，姐姐便回东阁去罢，真的不必管我。待太后传宣，我自会过去。”
蕙罗这才彻底放心，回想他这句话，亦浅浅笑了笑，轻声应道：“奴婢既丑陋又笨拙，不配服侍官家。”
赵煦侧看她，哑然失笑。须臾，叹道：“虽然我从没想过，也不打算要你侍寝，但如今见你如此不情愿，我心里居然还是大不痛快。”
片刻๑后，有赵似殿阁的内臣出来，把蕙罗带到了赵似的书斋。
蕙罗摆，道：“我有要事，想求见十二大王。”
“他要真宽仁，还轮不到你去给他梳头。”太妃一哂，瞥了瞥赵似，又道，“我这两个ฐ儿子，一个ฐ比一个难伺候。”
蕙罗欠身应道：“奴婢愚拙，全赖官家宽仁，才能留在福宁殿中。”
赵佶打开香盒，以香箸搛了块笺香看了看，问蕙罗道：“用此香薰衣，是你的主意？”
蕙罗含笑低。她一向尊敬精通香道的人，如今见他如此深解此香之味，亦不免对他心生些许钦佩之意。
而他目光与她相触，竟全无异状，只是微微含笑，向她欠了欠身，像对一个偶遇的不熟识的人那ว样略略示意，然后继续端然坐着，上身略向前倾，认真倾听赵煦的话，始终面带微笑，意态闲雅，温润如玉。
赵佶似有感觉，侧朝蕙罗看来。蕙罗心跳险些骤然停止，惶惶然不知他见了她会有何反应。
翘翘嘴角一弯，甚是得意：“我先是让她梳一款复杂的式，用了她足足一个时辰，然后我说不好看，命她拆了重梳。她拆开时我故意叫疼，皇后便在旁边说了她两句，她脸色很难看，但也只低着头，一声不敢吭。后来梳来梳去我都不满意，林司饰就只好低声下气地问我到底要怎样梳，我便慢慢跟她说，她只有听令的份儿，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哈哈，足足折腾了她一上午。最后临走时皇后还怪她手脚慢，气得她眼泪都快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