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滢沉吟，然后道：“官家那里也需要一个人梳头，我原打算在梅玉儿和沈蕙罗中ณ挑一个去，顺便为她申ã请，升为典饰，但也有尚服所说的顾虑，何况毕竟是官家用人，总须先禀过皇后和官家，请他们定夺才好。若定了沈蕙罗，就让她做典饰，若定的是梅玉儿，梅玉儿就升为典饰，沈蕙罗可申请迁为掌饰。”
郑滢先问周尚服是何意见。周尚服道：“论技艺，两ä人堪称不相上下，但若看管理司饰内人的能ม力，倒是蕙罗要强些。内藏库、香药库的勾当官及尚药局、尚食局的女官也曾向我夸过她。如今若她做典饰倒是称职的，只是她年初因侍疾不周落职，现下要提拔她不知太后和官家会否觉得妥当。”
阁中ณ人齐齐跪了一地，都俯不敢作答。
再见到刘ถ清菁的时候，她显然已经听说传言了，正在怒问阁中ณ人：“这鬼话是从哪里传来的？元祐๖宫，还是郑娘子阁？”
思量再三，终于把今夜香灰引出的事，及厌魅案前情都跟赵佶说了一遍。其中一些细节，赵佶似也并不尽知，如痨病死宫人骨灰之ใ类，听闻时亦不免讶异，有恻然意。
蕙罗知他所言在理。先帝驾崩，章惇被逐，后宫是太后掌控，郑滢本就难对付，如今孟后又归来，元符皇后确实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她性又好强易挑事，将来若有危险，也只能仰仗赵佶救她了。
蕙罗摆说不知。赵佶笑道：“这是京洛间景象，他才朝谒皇陵归来。”
“你能辨出他画的是哪里么เ？”赵佶问蕙罗。
蕙罗原以为郑滢会因圣瑞宫之事询问她，责骂她，乃至处罚她，但是竟没有，一连多日都完全如常，见了她也只是谈职务之事，无一语提及圣瑞宫。
然后对圣瑞宫的软禁，也悄然解除了。
蕙罗行礼ึ后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对刘清菁说：“内人犯错，娘娘惩罚她自然是应该的。只是断舌属重刑，似应先通知宫正，宫正按律量刑，上报娘娘和太后后再实施。”
此时刘清菁听说蕙罗来，特命人传她入寝阁。今日刘ถ清菁倒像起得早，自己้已梳洗好了，正在修剪花瓶中的数枝梨花。
赵似道：“这也是意料中事。姐姐这边的人一个个都被调离京城了，梁从政原是你阁中旧人，如今任都知，又领着一队亲兵拱卫宫城，他们岂会放心，迟早也会让他离京。”
此夜的朱太妃正在附近赵似的书斋，独自与儿子密谈：“我刚得到消เ息，太后和十哥决定让梁从政出任山陵修奉钤辖，要前往西京去了。”
而更妙的是她腕下茶汤乳花，时而如乱云飞渡，时而如寒江照ั影。她持匙如运笔，引动茶纹水脉ำ，舞出铁ກ画ฑ银钩，少顷ั稍稍一停，但见盏面有一幅画面呈现，竟是一只翩翩展翅的飞燕。
言罢命内臣向刘ถ清菁奉上茶饼与茶具。刘清菁命安如茵助其碾茶，自己亦如赵佶般注水候汤，熁๗盏注汤调茶末手势与赵佶相似，但持茶匙击拂时轻重缓急颇有异处，柔荑提匙，素手运腕，起落不定，若蝶舞花间，时歇时飞，姿ู势优美之极。
赵佶甩袖一拂，身边桌上的香炉随之ใ而落，掉在地上铿锵有声。门边伺候的内臣听见声响探来看，一见赵佶面色立即被吓得缩回去了。
蕙罗跪下谢罪，道：“奴婢笨拙愚钝，不敢承受陛下恩泽。”
赵似颔：“婶婶考虑周全，我照ั做便是。”
庞夫人亦朝赵似欠身，微笑请他们坐。寒暄之ใ后，对赵似道：“今日之ใ事，孝骞与我说了。沈内人若不弃，但请下榻于此，明日我多遣几位奴婢送沈内人回宫。只是如今对大王而言，是非常之期，不宜令外人知与沈内人曾独处一晚，因此今夜还请大王另寻一处落脚安歇，明日与沈内人错开回宫时辰。回宫之后若有人问起沈内人遇劫之事，你只说与孝骞救下内人后送她回宫，见宫门已闭，遂与孝骞送她至吴王府我身边，随即离开，与她饮食于城中ณ一节就休提了。”
蔷薇水是用盛花期的蔷薇置于炉甑间，如酿烧酒一般蒸出花汁，滴下成水再贮藏，可直接用于洒衣，也可用来调制合香。大食国所制ๆ品质最佳，却也最珍稀，连宫中也不多见。蕙罗爱不释手，赞叹不已，但问价后被吓一跳，吐了吐舌头，放下蔷薇水便牵赵似衣袖，拉着他走了。
那蔷薇水以透明的琉璃瓶盛着，蕙罗拿起细看，转动间光影流转，冰洁莹澈，璀璨耀目。稍启瓶塞，纯正郁烈的蔷薇花香便飘散而出，氤氲于衣，不绝如缕。
数日后，梅玉儿夜间薰衣时着凉，病倒卧床，次日郑滢主动代替她去福宁殿服侍赵佶。赵佶又是晏起，郑滢款款走到他床边，微笑道：“鸡都叫了，官家还不起身么？”
蕙罗微笑摆，亦不答话。
零陵香别名蕙草，衣香中有理无理都添加零陵香，犹如在香药上署名。
蕙罗薄露笑意，欠身不语。
赵似缓步出来，看见章惇，唤了一声“章相公”。
这几位宰执都在赵煦ะ卧病时入福宁殿探视过，章惇、蔡ກ卞相貌堂堂、仪容俊美，曾布身材瘦小，但两目炯炯有神，令人见之ใ难忘。蕙罗很快认出他们，大感不妙，惶然回顾ุ赵似。
赵煦展颜笑：“原来我是如此不讨喜的厌物。”
“不是，”蕙罗立即否认，思忖之下说了自己的想法，“刚到เ官家身边时，觉得官家咄咄逼人，有点像柑橘皮精油那样刺刺的感觉，若是不慎让油喷入眼中，必会涕泪交流。”
蕙罗一惊，伸手摘下，却是一枝梅花。
蕙罗只是不理，继续朝前走。赵似又连唤两声：“喂！喂！”蕙罗依然不管，并不回顾。少顷ั，有个若短箭般的物事倏地从蕙罗脑后飞来，斜ฒ斜插在她鬓边。
早定国本，这是在请皇帝立储。蕙罗一惊，想起赵煦现状，顿ู觉只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必死无疑，都在准备扶持储君了。心中ณ泛起酸涩感，她默默退至殿角香炉后，执香箸做着添香的动作，自觉地给太后与梁从政充分说话的空间，然而他们的话她还是凝神在听的。
梁从政欠身挑眉，有询问意。太后入室坐下，抚着蕙罗奉上的手炉，沉默半晌，才道：“大臣们都在劝官家早定国本。”
蕙罗答应，开始为他绾梳髻。少顷，又有人传报说官家赐了夜宵点心。赵佶宣来人入内，却见送点心来的竟是崔小霓。
“没事的，没事的……”他柔声安慰着她，支身坐了起来，微笑道：“头也快干了，你来为我梳髻罢。”
所有看过他们此前演练的人多少都露出了些诧异神色，不知他为何临时换词，赵佶也微微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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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语气淡淡地，但眉目之间颇见关切之ใ情。蕙罗甚受触动，又回想与赵佶之ใ间事，忽然百感交集，回应的话尚未出口，眼泪已涌了出来。
翌日蕙罗回尚服局，又与香积相见，而香积对此前之事只字未提，一丝不苟地准备好福宁殿除夕所需香品交给蕙罗，与蕙罗谈论的也都是与年节相关的事体，直到蕙罗将要回福宁殿时，她才唤住蕙罗，走到近处低声嘱咐：“这两ä日还会有内人去梅林摘花的，别再去那里了。”
王夫人身怀有孕，下楼更显吃力，虽有赵佶搀扶，下阶梯时仍颤颤巍巍地。蕙罗与几名女官一起送他们出去，见状立即上前，从另一侧扶住王夫人，与赵佶一左ุ一右地护着她下楼。
二人答应，暂且先下楼去。王夫人缠过足，走起路来莲步飘飘，有弱柳扶风之状，而赵佶竟亲手搀扶，一壁小心翼翼地扶着夫人行走，一壁目视夫人那ว缠得纤小细瘦、足尖呈新月状的小足，颇็有爱怜意味。
这回，信笺上没字，只画有一个圆圈。
小黄门很机灵，点头说知道了，一溜烟地奔回圣瑞宫，少顷却又再过来，仍然带来了赵似的信笺。
司宫令秦氏与尚宫苏氏立于向太后身边，司宫令对蕙罗宣布了太后的决定：“魏典饰出宫后，典饰之ใ位便空了一个ฐ，未曾补上。你服侍官家这些天颇为尽心，因此太后有意嘉奖，特加恩擢升你为ฦ尚服局典饰。”
郑滢入内为赵佶点茶，王湲也取来了檀香散，赵佶与之继续聊了些香药的话题，偶尔也问蕙罗一两句，蕙罗保持着疏离的姿ู态恭谨作答。片刻๑后，西阁那边的小黄门过来，传话说太后要蕙罗入见，王湲便又带着蕙罗进至正殿。
蕙罗怔怔地看着，心像是被注了水一样，一点点往下沉，鼻中也有些酸酸的，好在没忘记身处何处，便竭力控制着，强把那一缕泪意压了下去。怕王湲留意到เ自己的异状，蕙罗又偷眼看她，现她也在盯着赵佶和郑滢看，嘴角有上扬的弧度，但眼神中却没有与之ใ相应的和悦之色。
这姑娘便是郑滢了，此前她经常去福宁殿传递太后讯息，蕙罗也认得她。眼前这般情景无异于红袖添香，赵佶有时侧，与她目光相触，两人便相对一笑，旋即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两人之间气氛融洽和谐，有一种不须言传的默契，显然是如此相处惯了的。
此事官家如何得知？蕙罗暗暗一惊，但此刻也不及细想，还是颔承认了：“是，奴婢是求过十二大王，请他宽恕香积。”
赵煦暂时未明白作答，先问她：“今日梁都知要处罚冲撞了十二哥的内人冯香积，是你去向十二哥求情，请他写信命梁都知放过冯香积的？”
蕙罗答道：“虽是职责，但也不必工ื细至此。内藏库中ณ的梅花脑แ，在入库时已๐经检验过，品质是没有问题的，司饰内人在使用前检验，只须看其有无变质，而运输中ณ碰撞产生的颗粒和微乎其微的木屑原本可以忽略๓不计，并不会影响到香料é使用时的效果。香积为大王挑选龙脑香片，常常劳作到เ深夜，我们曾劝香积说，不必花这么เ多时间，因为无论片大片小，放进香炉，焚出的香气都一样，又何必细心至此呢。而香积则ท说，大王独爱龙脑แ，平日焚香，必然会注意观察香片，乃至品赏把玩，看到细碎颗粒和木屑一定不喜，所以有必要精心挑选，让大王看见的龙脑香片都形态完美、品质纯净。”
赵似道：“她负责检验香药，这些不都是她应该做的么？”
赵似又直言道：“若我不指出，你下次还会犯这样的错误。你说错的话我听了可以不取笑，但若被外人听见，他们的反应就未必会和我一样了。”
太妃怒道：“天下哪有儿女指摘父母错处的道理！”
赵佶笑着一挥袖：“用过一次扔了便是，何必再用！”
蕙罗道：“如此甚好。只是轻庸纱沾染了香烟，薰衣后纱笼须得仔细清洗方可再用。”
蕙罗听得眼圈微红，却也只能硬起心肠，说言不由衷的话，只盼能劝退他：“圣瑞宫走水那次，我去找你，也是一时冲动……因为先帝大行，你遭遇不幸，我很同情你，不希望你再有何不测，并不代表什么เ，大王无须放在心上……包括后来做水上浮，也只是觉得你为先帝做的船再也看不到了，有些可惜，所以做个相似的看看，为ฦ七夕游戏助兴，没别的意思……”
赵似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เ？”
蕙罗一咬牙：“我不喜欢大王，大王不值得为ฦ我以身犯险。”
赵似一语终结她所有辩解：“那么เ，我亲你时，你含我舌头做什么？”
这简直比赤身*โ*暴露于日光下更令人觉得无处藏身，蕙罗恨不得立刻就死了，以摆脱此间难以启齿应对的困境。
她羞恼之下转身就往里躲，他偏偏于此时掀帘，俯身捉住了她一只足踝。她扑倒在席面上，拼命踢打挣扎，他却稳稳捏住，并不松手。
他循着她足踝一路往上，从后面搂住她，抑制住她的挣扎，低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的心思。虽然我不介意再上一次邸报，但想必你也不会愿意为一时之欢赔掉你我性命……我九月三日就要出宫外居了，就此与你道个别罢。你是个好姑娘，无论有没有我，都会有精彩的人生，一事无成的我，也配不上你。我会认真想想以后该做什么，怎么做。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会有很好的答案。”
他俯在她后颈温香处印上一个吻，然后果断放开她，起身开门，阔步离去。
须臾，刘清菁回来，看看衣饰整齐，但神情郁郁的蕙罗，讶然问：“他就这样走了？”
蕙罗低不语。
刘清菁不忿道：“他喜欢的该不会是男人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