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一拍我的手臂，大笑一声，道：“说什么这样见外的话。”莫言力气大，这样一记拍在我手臂上，又是方才被静白掐过的地方，不觉“哎呦”了一声。莫言听地不对，一把捋起我的袖子，方才被静白掐过的地方，留下一道乌青。
我忙笑道：“好好。听你便是。”我感激不已，道：“我初来时病着，多谢你拿红糖来为我救急。如今更是要谢谢你。”
她在宫女之中颇有身份，是正五品的温人，又是从前伏侍过太妃的。实在不用跟随我吃苦。
唯独槿汐，她执意要跟我出宫，是我所意外的。
他好不好？我澹然举眸，自我禁足以来，再未曾见过他，这样乍ๅ然见了，只因为我的家族性命悬于他一人之手，这样尴尬而难堪的境地。我心里，哪里还想得到他好不好。如今看他，与从前一般，只是眼眸在多了一丝戾气，更觉阴冷。隔了这些日子，只觉得恍然和蒙昧，似是不想念了，见面却依旧扯动了心肺。只晓得近也不是，远也不是，泪水潸潸而落。
他搀我坐下，缓和道：“你百般求见，也不问朕好不好，只说这些么？”
我摇头，提笔写了一纸，交予槿汐封好，道：“我有了身孕，皇上必然肯看我的信。想办法送到御前。”
我挣扎着披衣起身，命槿汐取了文房四宝来。槿汐道：“娘娘身子虚弱，有什么等好些了再写。”
不知为ฦ何，眉庄本应很快愈合的伤势好得很慢，几乎隔几日就要反复。温实初头痛不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更加细心照ั料é。
于是温实初ม频繁出入存菊堂，既ຂ为我调理，又要照顾眉庄的伤势。
我见端妃唇色微白，左ุ手掩在袖间，姿势古怪，左ุ手手臂上的衣袖亦沾染了泥土痕迹，道：“娘娘没有事。”她微微摇头，向襄贵嫔道：“温仪帝ຓ姬只是滑了一跤，本宫抱住得快，应该没有事，不过还请太医来看看更稳妥。”
襄贵嫔回过神来立时住口，手忙脚乱和保姆检查着温仪是否受伤，确认无误才松了口气，道：“多谢端妃娘娘救助。”
华妃得幸，汝南王蠢蠢欲动，这个时候我自顾不暇，若再来一批新人兴风作浪ฐ，难免要顾此失彼。
我的松快不动声色的蔓延到全身。
我的眉峰轻轻蹙起，淡然道：“因为她不愿意。”
她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我，“那么眉姐姐呢，姐姐知道的她想必也该知道，为何她也会失宠？”
我一时语塞，这其中的缘故，我可以告诉她么？事涉前朝政事，玄凌若知我泄露，当要如何？而眉庄明白情由á始末，真能熬到那ว一天么？若她立时三刻๑性子上来，谁又拦得住？而被华妃知道他复位的缘由以及小产、不育一事的根底，她能不恨玄凌么，以她的火爆性子，只怕慕容一族与玄凌翻脸的日子即刻就要到来。
眉庄颇็有触动，黑幽幽的眸子中攒起清亮的光束，看着我道：“那是为了什么？”
他的语气沉重如积雪森森：“你是否觉得朕不是个好父亲？”
我再忍不住，心中ณ如有利爪狠狠挠着、撕拉着，一下一下抽搐的疼。泪水潸潸而落，只用力抓着他的衣襟，哭得哽咽不能言语。
他着意沉思，片刻欢喜道：“不错，就按你说的，朕着即拟旨就是。”他说完，不觉微有轻松之态，一把打横抱起我打开门便往东室走，在我耳后轻笑道：“你方แ才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点头微笑：“皇上英明，主意也甚妥。不过，臣妾想不仅要封帝姬ภ，而且封号也要改，就拟‘恭定’二字，也算是时时给她父王提个醒，要‘恭敬安定’。自然了，皇上也是想不动干戈而化解兄弟睨墙之祸ຖ的，只看王爷能不能领会天恩了。并且恭定帝ຓ姬要教养宫中，由á太后亲自抚养——将来若有不测，也可暂时挟制汝南王。”
这样熟悉而亲昵的称呼，叫人一不留意，以为自己还身在往日，椒房盛宠，欢颜密爱。喉咙口便有些哽咽，鼻翼微动似被什么堵住了，一丝哭音连自己้也难压抑，只是背对着他，极轻声道：“臣妾失德，不宜面君。”
有悠长的叹息，一缕稔熟的嗓音，道：“嬛嬛——是你么เ？”
长相思，摧心肝。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为ฦ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我自病中很少再有这样的心思，这样的念头一起，浣碧流朱她们哪有不凑趣的。低眉信手续续弹，指走无心，流露的却是自己隐藏的心事。
方走至凤仪宫外庭园中，只觉得凉意拂面瑟瑟而来。这才惊觉已经是初秋的时节了，凤仪宫庭院中ณ满目名贵繁花已落。那ว森绿的树叶都已然悄然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雾霭，连带着把那落花清泉都被染成浅金的萧索。不过数月前，满园牡丹芍药姹ำ紫ใ嫣红，我便在这颇็含凌厉惊险的园中ณ得知我获得了生命中第一个孩子。短短数月间，那时一同赏花斗ç艳的人如同落花不知已๐经凋零几何了。
我本一心听着皇后说陵容的事，骤然听她提及我失子一事，心头猛地一酸，勾起伤心事。然而面上却流露不得，只用力低头掩饰自己哀戚之色，低声应了“是”。
不知过了多久，腿已经麻木了，只觉得刺刺的汗水涔๒涔地从脸庞流下，腻住了鬓。背心和袖口的衣裳๙湿了又干，有白花花的印子出来。
皙华夫人到底是不敢动我的，但是看着眉庄这样代我受过，心中焦苦难言，更比我自己受责还要难过。我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只能一字一字慢慢读着，熬着时间。
我心中有数，只是劝慰道：“有了身孕难免烦躁，臣妾也爱使小性子，皇上不也都体谅了么。那么太医有没有说恬妹妹是怎么不适呢？”
他苦笑，“哪里是什么事，左不过是耍小性子，怨朕去得晚了，又嚷恶心，闹得朕头疼。”
玄凌笑：“老六最心思百出，这次不知又打什么เ主意。咱们就同去看看。”
再度入席，有宫人来请：“六王爷在太液池边备下庆贺贵嫔娘娘芳诞的贺礼ึ，请皇上与娘娘一同观赏。”
陵容思索片刻๑道：“妹妹打听到来龙去脉之后想了半宿，若不是意外的话必定是有人主ว使的，只是我想不明白，众位娘娘小主ว们都在，怎么เ悫妃手中的松子只扑杜良娣呢，可是杜良娣身上有什么异常么เ？”
我搁下梳子，道：“我不是恨松子，我恨的是只怕有人使了松子来扑人。”
我听着他们说话，回头见眉庄怔怔地倚在枕上不说话，我以为她说了半天话累着了，伸手替她掩一掩被角想劝她睡下。眉庄看我道：“你的气色却不好，是怎么了？”
温实初亦笑，回头道：“婕妤小主再三吩咐了要好好照ั顾的，敢不尽心么？”
第十三章珠胎
日子过得顺意，哥哥回去后就向薛府提亲，婚事也就逐渐定下来了。
我微笑看她：“槿汐。若论妥帖，你是我身边的第一人。只是我一直在想，你我相处不过年余，为何你对我这样死心塌地。”
槿汐无声微笑：“奴婢私心一直以为小主太过仁善会后患无穷，如今看来是奴婢多虑了。”
我的笑意凝滞在靥上，淡淡地道，“但愿如姐姐所言。”
她的笑容似乎有安定之意，只是如常的平和安宁，“有妹妹这句话，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妹妹将来的荣宠贵重，恐怕是我望尘莫及的。”
说着含笑递与槿汐交到我手上，是一个木盒制做得非常精致紫檀描金木盒。盒口开启处贴着一张封条，上边写着一个ฐ大大的“封”字，旁边题有御笔亲五个小字：“赐婕妤甄氏”。
他道：“皇上有一物叫奴才务必转交小主ว，希望小主良夜好。”
1“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出自《子夜歌》。形容情人之间的恩爱与亲密。
注释：
我执起陵容的手，袖子落下，露出她雪白一段手腕，腕上一只素银的镯子，平板无花饰纹理，戴得久了，颜色有淡淡的黯黄。
陵容抬起头来，轻声道：“陵容谢过姐姐。”
陵容心急眉庄的事，一日三五次往我这里跑，终究也是无计可施。她本是因眉庄才能进这太平行宫，眼下怕是也要受牵连，我忙嘱咐了小允子另外安排了住所给她，远远地离开玉润堂，尽量不引人注目。
我心急如焚，也不知眉庄如今近况如何。禁足玉润堂、裁é减俸禄用度和服侍的宫人都在意料之中。可是宫中的人一向跟红顶白、见风使舵，眉庄本是炙手可热，眼下骤然获罪失宠，纵使皇帝ຓ不苛待她，可是那ว些宫人又有哪一个好相与的，不知眉庄正怎样被他们糟践呢。眉庄又是那样高的心性，万一一个想不开……我不敢再想下去。
微微一笑，本想寻辞推托，抬头见清河王负手而笑，徐徐饮了一口酒看着我道：“臣弟素闻闺阁之ใ中多诗才，前有卓文君、班婕妤，近有梅妃、鱼玄机，臣弟愿闻婉仪赐教。”
玄凌笑道：“嬛嬛才冠后宫，何不附作一相和？”
我只好点了点头，眉庄见众人都在细细饮用，只好又喝了一口，却像是含着苦药一般，一个掌不住“哇”地一声吐在了我的碧水色绫裙上。绿色的底子上沾了梅子汤暗红的颜色格外显眼，我顾ุ不上去擦，连忙去抚眉庄的背。
眉庄轻轻摇头：“也没什么เ，可能是天气闷热的缘故。”
浣碧应声低头，“这个我与槿汐都明白。”她瞧着方แ才姑子们浣衣的地方，蹙眉厌恶道：“我本以为ฦ这个地方แ只是辛苦，却不想人情如此淡薄。我本以为也只是人情淡薄而已๐，却不想她们说话这样恶毒刻薄，听得叫人心冷。连甘露寺这样的佛门都如此世情冷恶，哪里还有清静的地方呢。”
是啊。我惘然想道，哪里还有清静的地方呢。这世间的清静难寻。而麻烦，却是一桩一桩痴缠上来，躲也躲不开。
如是，每每想到温实初这日或许会来，我便早早躲了出去。宁可辛苦些走得远些去刈草洗衣，直到日暮才回去。偶尔碰上了一回，也不过问了眉庄和胧月的情形，就寻个由头打他回去了。
第八章玉壶光转
温实初ม再次来时我去刈草了，并没碰上。回来时院中斜阳满地，只见浣ã碧与槿汐都是面面相觑，站在桌边一脸尴尬。
浣ã碧迎上来帮我一起拍去身上的杂草。我奇道：“什么事这样呆站着？”
槿汐看浣ã碧一眼，嘴唇动了一动，终究还是没说，还是浣碧说了，“温大人来了，这回送了一样东西来。”
至于送什么，她没有说，只努了努嘴让我看桌上。
我略整了整衣裳，只看了一眼，人就怔住了。破旧的桌上，一个ฐ精工细作的白玉壶，玲珑剔透，胎薄如纸，正好可以放在手心一般的大小，十分精巧可爱。彼时斜ฒ晖如金自窗格间漫漫洒进，照在玉壶之ใ上，光转无限明润剔透。
我一时不解，道：“他送这样贵重的东西来做什么เ？”
浣碧叹一口气，无奈道：“小姐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我依言掀开一看，不由á倒抽一口冷气，壶中别无他物，只有几片切开削好的雪梨，划成心形，色泽冰清玉洁。
我一惊，脑中ณ轰地一响，他竟然是这个意思。
浣碧绞着衣带，咬着唇看我。槿汐神色复杂，站在我身侧轻轻道：“一片冰心在玉壶。温大人的心思，娘子要如何回应呢？”
我胸口一热，一口气几乎涌ไ到喉头，“啪”地一掌拍在了桌上。桌子破旧，纵然我力气不大，也被震得“扑”地一跳。
浣碧吓了一跳，忙来看我的手，劝道：“小姐仔细手疼。”
槿汐望一望我，温言向浣ã碧道：“娘子心里不好过，难免气急些。”
槿汐虽是对浣碧说话，但语中深意，我不是不明白，于是缓和了颜色，笑一笑道：“是我心气太急了些。到เ了这里，反而不如以前沉得住气了。”
槿汐这才捧了盏茶水上来，温和道：“娘子若愿意，收下就是。但奴婢瞧娘子的样子，实实是不愿意的。温大人来这一出，也是太莽撞了。”
浣碧在旁道：“难怪小姐生气，小姐在修行，怎么能受这样的东西。而且这些年来，小姐对他怎样，他从来都应该明白。”
我怅然抱膝坐下，出了一回神道：“他怎么总是这样不明白，这样不合时宜。他对我的情意我进宫前就已回绝了，从前不要，现在更不会要。我不过视他为ฦ兄长故友，他怎么เ总是不明白呢？”
浣碧亦愁，道：“如今也不好直接回绝了他呀。宫里的胧月帝姬和沈婕妤，都离不开他的照ั拂。咱们本就势单力孤，还要再失羽翼么？小姐可要好好想想清楚。”她思量了片刻，又道：“温大人对咱们的照顾ุ，其实是很多的。”
我只是侧，淡淡道：“他对我的确多有照ั顾ุ，然而，我是真不喜欢他。”
槿汐只垂手站着，看不出任何表情，“温大人的情意倒是感人的，这样的男子也的确是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