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待的姿ู势，在那一瞬间激起我所有温柔的记忆与渴慕，多少次，他便是这样等着我。只是那姿态，从未像今日这般荒芜过。
河水清凉的潺湲声远远便能听见，遥遥望去，他的身影在明亮的夜色下显得格外茕茕，似苍凉的一道剪影。
正说话间，却是积云闯了进来，带着哭腔道：“娘子，不好了！太妃她……”
槿汐温婉一笑，透出一抹沉着，“咱们一步一步来，日子长得很呢。”
傅如吟么？她是像我呢还是像纯元皇后？我没有问出口，像谁都不要紧，不过是用一个影子替代另一个影子罢了。何况他再宠爱傅如吟，不是也未曾为她的惨死落一滴泪么？
他果然神色动容，抚着我的鬓道：“嬛嬛，甘露寺四年，你成熟柔婉了不少，没那么任性了。”他拥住我，“若非你当年这般任性意气用事，朕怎么舍得要你出宫——你才生下胧月三天，于是朕废去你的名位，让你好好思过。若有名位在，你怎知道离宫后的苦楚。”玄凌看一看我，唏嘘道：“你也真真是倔强，恨得朕牙痒痒。你晓得朕为了你落了多少嫔妃，连如吟——你不晓得如吟长得有多像你？”
他的手心贴在我的手背上，掌纹的触觉，是温暖而蜿蜒的。他说，“我总是相信心有灵犀的。”
河水滔滔，十年修得同船渡。他说，“此刻一起坐着，越过天空看云、说着话，或是沉默，安静享受片刻的平静。”
而这样冰天雪地的世界ศ，亦是我对他无声蔓延的想念。
京都郊外的冬日大雪纷飞，无边的雪野连着连绵群山起伏，大千世界一片纯白，簌簌雪花晶莹剔透飞舞在空中，宛如泪花冰霜。而滇南，或许还是四季如春的时候。
我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秋杜鹃的花瓣太过柔弱娇怯，其实并不适合簪戴，况且，又是这样薄命的花朵。
浣碧不自觉地红了脸，摸一摸间柔弱婵娟的花朵，极小声道：“多谢王爷赞誉。”
“那么你们相识了多久？”
我低，“半年。”
我不由好奇，道：“是什么？”
玄清抚掌大笑，“既ຂ然二位姑娘都如此说，清自然不能示ิ弱于人，一定奉陪到底。只是有样东西，却是不能不准备下的。”
舒贵太妃淡淡惘然，似含了一缕似乎欢喜似乎ๆ神伤的轻愁。然而也是那ว么淡淡一抹，仿佛是晨起时未见阳光前的稀薄雾气，她道：“后来在宫里的每一个ฐ七夕，都是先帝ຓ陪着我过的。两个人安安静静，喝一会儿茶、说一会儿话。或者，是我弹‘长相思’，先帝ຓ吹‘长相守’，如此合奏一曲，就这样静静看着彼此就是很好很好的。只是……先帝ຓ已去，只我这个未亡人还苟活在世间。不知先帝在九泉，是否因为没有我的陪伴而心生寂寞呢？”
积云大笑道：“年少之事才往往是最没有心事的事啊。后来到เ了宫里，哪里还有这样自在了。”
我原以为逃离了宫廷，寄居在佛院之中，听着暮鼓晨钟，或许可以逃避我的无力，安息我的怨恨与悲伤。然而，我躲不开世事，躲不开自己还浸ฤyin在世事里的心，我终究会在这梵音无尽的吟唱里走投无路。
我只能拼命念诵着佛经，念诵着佛祖的真言绝句，一句一句抄录下来，在袅袅的檀香里，在群尼吟诵的佛音里，极力压制住自己不平不安思绪。犹如困兽在万军齐之下，狼奔豸突，总还是逃不过的。
玄清迫牢我的眼眸，叫我无处可躲。他问我：“过去和如今有什么เ不同么？”
我的心意灰凉，唏嘘道：“即便没有宫里那ว段日子，过去和如今，到底也不一样了。”
玄清却恍若未闻，只道：“你家小姐很喜欢鸡髓笋和莼菜羹，且这两样东西配粥喝下最落胃。”
浣碧神色微动，不觉笑生两ä靥，似绽开两朵粉色的春花，道：“是。龙须菜和福建肉松是王爷素日喜欢的，所以叫厨房备下了。”她脸上微微一红，旋即依旧淡然自若：“采蓝说起过一次。”
阳光浅薄如纱，有一点点桃红的颜色，染了雾气的白蒙蒙，隔着帘ຈ帷照着他的脸，有微微的柔和的光芒，那种光芒，仿佛他身体里点着一盏灯火。他的檀木大床黑沉沉的，愈让人觉得一袭白衣如。
他兀自昏睡着，容颜有病中的憔悴支离。一身素白的寝衣，领ๆ口有素净的起伏的柳叶纹。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连在睡中，也不是快乐的神情。
他的笑容欣慰而舒展，“你全猜中了。我派去的人已经来回报，你爹娘的身体都好，无一点病痛，而你爹爹这两ä年兴修水利ำ，开挖渠道便利航运，政绩颇佳，在百姓间的口碑亦好，很得爱戴。”
“备，《三国》里指的是大汉皇叔刘ถ备，刘ถ备一生功业，建国蜀中，成为蜀国之ใ主。而无患即指平安。”我的手指轻轻弹在细瓷茶盏上，有清脆悦耳的响声，玎玎如铃。我的笑容松弛而安定，“蜀中与川北相近，王爷是想告诉我，我远在川北的爹娘妹妹都平安康健。”
槿汐说得十分委婉，然而再委婉，我亦明白了。
槿汐明白我的疑问，眼波微微一漾，已๐然含笑道：“先帝驾崩之ใ后，舒贵太妃恸哭不止，几度欲要殉先帝而去，幸好宫人们现得早被救了下来。宫中妃嫔虽然从前对舒贵太妃时时埋怨、诸多不合，却也十分感动，连外头的臣子都知道了，盛赞舒贵太妃大义。太后也十分感动，而此时舒贵太妃亦自请出家为先帝祝祷，将六王爷托付给了太后抚养。太后感念舒贵太妃一片心意，又说太妃养尊处优，自然不能和甘露寺众尼同住，所以特意建了安栖观给舒贵太妃独自居住，于是命她出居道家，而不是进甘露寺修行。太后又怕旁人伏侍太妃会不习惯惹太妃生气，于是就让太妃的贴身侍婢一同跟了去住。也是太后体谅舒贵太妃的心思。自然，舒贵太妃若无大事也是不能随意离开安栖观一步的。”
他说得客气而自然，我心头且悲且喜，几乎不能相信，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抖，问道：“真的么？我可以亲手做了给胧月么？”
他取出包袱中的一包衣料，一块一块地递给我，玫瑰紫的缎子、水红纹锦、碧色织暗花竹叶锦缎、方แ格朵花蜀锦、鸟衔瑞花锦、宝照ั大花锦。玄清见我不解，遂笑道：“下月初六是胧月生辰，我身为她叔叔少不得要送些衣衫裤袜作礼物，可惜清河王府里的绣娘手工不好，只能劳烦娘子动手了。”
他张口结舌，半晌神情已๐经转为肃然，道：“我应允你的，自然作数。”我一颗心缓缓放落了下来，暗暗透出一口气。
我用力点头：“说实话，我眼前能牵挂得到关怀得到的人也就只有于她们了。”我牢牢望住他，“你曾经答允过我，一定会好好照拂她们，竭尽全力。那么你就不能ม为任何人做任何可能会伤害到她们的事，这是亲口向我允诺的。实初ม哥哥，你既ຂ然对我好，那么你对我说过的话作不作数？”
芳若微微沉吟，眼中ณ依然含着笑意，“太后嘱咐我每月来探娘子，对娘子也很是关心，难道娘子也不问问太后近况如何么เ？”
我不假思索，道：“是。”
槿汐的笑有沉甸甸è的温和，安抚人的心，道：“他原本就是娘子决意要忘的人呵，不记得自然是最好的事了。宫中ณ的日子从来最能ม磨砺去人的棱角，娘子入宫多年，对人事、对他，多是隐忍求全的。宫廷中红墙朱影纷争不断ษ，奴婢常常会觉得，娘子初入宫闱时的气性都已经消磨殆尽了。直到เ那一天，娘子与他决绝拜别，决然吟诵‘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如此果决坚毅，一去再不肯回转。奴婢才清晰觉得，这才是娘子真正的本性。娘子之ใ所以为娘子，便当如是。只可惜，宫里是容不下这样的好气性的。娘子能走得出来，保全自己也保全别ี人，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我缓缓吟诵完，夜雨霖铃愁难当，我竟轻轻地笑了，道：“今夜竟也是寒雨霖铃的时候呢。槿汐，你信不信？薄幸锦衣儿，这些日子来，其实他几乎不入要我的来。只怕长久下去，我竟快要忘了他的样子了。”
我略施一礼，扶了浣碧和槿汐一同随着她们走。绕过甘露寺的正殿和侧殿，又走了许久，方见几间低矮平房，引了我们进去道：“这是几位以后住的地方，可先将随身的衣物放了休息片刻๑。”
三人正观望间，有两ä个年轻的小尼姑迎了出来，打量了我们几眼，问道：“这几位可是宫里出来的？住持师父已经吩咐了我们带几位进去。”
玄清低一低头，取了笛子在唇边，缓缓吹了起来。我退开两ä步，静静听着，当时还年轻，只晓得曲子好，曲中的深意却并不十分了然。待得如今明白了，方แ知曲中浩茫如潮水的愁绪，好景不常在、此身无处寄的悲凉。曲未便，情却不同了。
“《杏花天影》。”我脱口而出，然而随即又后悔了。这曲子，是我初ม见玄凌时吹的，现在听来，还有何意义แ呢。
剪ຘ秋笑道：“皇后娘娘的老毛病了，吃了药就好了。”
我和悦笑道：“有劳姑娘来说一声，不知皇后娘娘现在可好？”
经久霉潮的墙粉经人一撞，簌簌地往下掉，慕容世兰的半张脸皆成粉白，被墙粉呛得咳嗽不止。她犹自挣扎着狂喊：“你冤枉我——”
她冷笑，“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设计陷害我！”她暴怒起来，“我从没指使过肃喜放火！”她喘息：“他虽是我宫里的人却不是我的心腹，我怎会这样去指使他！”她狂怒之ใ下，猱身就要扑上来掐住我的脖ๆ子。我也不避，在她快要接近我的一刹้那，小连子反拧了她的双手，将她抵在墙上。
果然玄凌道：“起来。”
我暗赞她此时的镇静，若有一丝慌乱，玄凌必定疑心有人指使。而经她如此一说，更显得是天时地利ำ人和，又加之她身为ฦ母亲对女儿的眷眷之心，更令人信服。
那一日的晚上，玄凌在水绿南薰殿前的凉台上设宴，各个亭台楼阁皆悬了绢红明火的宫灯，照得翻月湖一池碧水皆染上了女子醉酒时的酡颜嫣红，波榖荡漾间绮艳华靡，如一匹上好的蜀锦。
此后几天，华妃和乔氏便有了十分得宠之像，玄凌总在她们那ว里留宿，华妃便也算了，对于乔氏，其余妃嫔都积了满腹怨气牢骚。
这般想着，自己也猝然心惊起来，冷不防浣ã碧进来，一脸担心无奈道：“府里来的消เ息，少夫人回娘家去了就再没回来，少爷更是日日混在外头不回府，老爷和夫人都气得不轻呢。”她顿ู一顿，道：“老爷已经扬言，不要少爷这个ฐ儿子了。”
如此一沉思，这样渐渐炎热起来的天气，便似乎还是置身那秋意深浓里，桂花静静的，一朵一朵无声地落在衣襟上，连如丝七弦也萌生了松风竹霜之ใ寒。
我折了两朵迎春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道：“曹姐姐有何事宜要见本宫？”
待我行至迎春圃，只留แ了槿汐一同散步。其时春光浓郁๗，像早开的迎春，早ຉ已凋谢得朵朵零星，甚少有人再来观赏走动，正是一个说话的清净之地。果然过不多时，曹婕妤便孤身而至。
嫂嫂起先微有不豫之色，待听到เ最后，已๐经笑逐颜开，连连点头道：“这有何难，我一定尽力而为ฦ就是。”
嫂嫂对哥哥这样深重的情意，我亦是无比感佩，心中一热，握住嫂嫂的手道：“有嫂嫂这样的贤内助，实在是我甄门大幸。哥哥有妻如此，是他一世难求的福气，亦是我们的福气，又怎能叫嫂嫂去粉身碎骨。只消เ嫂嫂如此即可……”于是我附在嫂嫂耳边，低语良久。
此时天色还早ຉ，晨光金灿明朗，照在昭阳殿的琉璃瓦上流淌下一大片耀目流光，连着雕栏玉砌也别有光辉。昭阳殿外花木扶疏，皇后最爱的牡丹盛开如繁锦，反射着清亮露光，姹ำ紫嫣红一片，倒也十分好看。
我向浣碧轻笑道：“比起我第一次来时，昭阳殿可是华丽了不少，大有气象一新า的感觉。”
浣碧嘴角扬一扬，露出几分不屑与恨意，“小姐当日初来之时乃是华妃当权，皇后节节退后，如今后宫之中ณ可是皇后一人独大的天下，自然今非昔比。”
我微笑颔，“你看事倒清楚。”我指一指苑中牡丹，“没了芍药，牡丹就开得这样好。若旁的花花草草多了，牡丹ล自然没有了光彩。”我整一整衣袖，“咱们进去罢。”
话音刚落，却见一个小宫女打了湘妃细帘出来，瞧着我打量了两眼，好奇道：“这位小主ว是谁，从前倒也没见过。”
话还没说完，剪ຘ秋已经闻声而来，“啪”一击拍在那小宫女后颈่，喝道：“眼皮子浅的糊涂东西，这是柔仪殿的莞妃娘娘，嘴里胡咀什么小主。”
我冷眼看着，见她教训完，方含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告诉一句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