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见王晓燕，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当着那ว个瘦削的丑陋的女特务，他是卑贱的唯命是听的奴才；但是见了晓燕，他又俨然是一个正派的沉默而持重的君子了。他鼓着金鱼眼睛仿佛烦闷而又纯正地凝视着王晓燕，关切地问她：“燕，这些天你好像瘦了。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走到黑暗的小巷๕里，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他不由得又抱起了双肩。好像喉咙里塞住什么难闻的腥东西，他用力大声咳嗽ณ了几声，这才急急忙忙朝大街走去。他厌恶、害怕这毒蛇样的女人，但是他又不能ม离开她。在他腐朽的心灵里，只有晓燕的爱情还给他卑贱的灵魂留下了最后一点生命的火花，但是这火花是怎样地微弱呀。他戕害了自己้，戕害了许多人，最后又在戕害他自己心爱的女人王晓燕……
“你这小胖鬼，真缺德！清华真的要搬？我怎么会没听见呢？为ฦ什么เ搬？就是日本人真占了北平，那，那ว他也不见得敢损害堂堂世界ศ知名的学府呀！”李槐英靠在床栏上，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那么เ，清华搬家的事你也不要听吗？”张莲瑞顶了她一句。
“清华？……好啊，那ว是个好学校呵！”吴教授把大拇指冲着晓燕一伸，哈哈笑了。这个人的性格有点儿像王教授，爽朗而直率。但似乎比王教授更富于幽默诙谐的情趣，也更加健谈。他吃了一口辣子鸡连连赞赏着，“鸿宾，嫂夫人烧的菜我是非常欣赏的！非常欣赏的！不管什么材料，就是一块臭豆腐、一根烂萝卜也好，只要经她的手一烧，立刻味道非常——味道非常……”他把头扭向范教授连连点头道，“老范，你是不常来，我每个星期至少要有两ä次，不，两顿ู，非在鸿宾这儿吃饭不可，所以我同这位郑老弟早就见过。”直到这时，他才想起刚才是同郑君才在谈学校来，怎么七扯八扯又扯到吃饭上去了。于是他用拳头连声敲了两下桌子，眨动两下眼皮，又继续了刚才的谈话：“请问你，你们的《清华周刊》都是哪些同学在主办哪？
戴愉今天打扮得很整齐。他穿着一套蓝色哔叽秋装，平日总是有些蓬ศ乱像硬毛刷子的头，今天向后梳理得整齐而光亮。他鼓着金鱼眼睛看着问话的吴教授，刚ธ刚要回答，王晓燕悄悄地把他的衣角一拉，他会心地使人毫不觉察地瞟了晓燕一眼，回答道：“清华。吴教授。”
“你说得很对！”道静说，“我知道咱们的事业是艰巨เ的，胜利ำ——到胜利还要走许多曲折的路。阶级敌人不用说，又从外面来了一个日本帝ຓ国主ว义แ。内忧外患，国难重重，我是有精神准备的。……可是，有时，我仍耐不住要幻想——我多么盼望我能ม够亲眼看到咱们胜利的那一天呵！”说到这里，她忽然瞅着江华含着泪说，“我在狱里碰到的林红同志的事还没有告诉你……”于是她把林红最后要她转告给党的话郑重地说给了江华。
道静的面孔霎地红了。她想起江华在定县和她谈话时，也常这样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弱点。
他不断骂着旧社ุ会，想叫江华替他介绍关系参加革命。可是江华却吊儿郎当地不和他谈这些。走着走着，迎面走过一个装ณ扮妖艳的青年妇女，淡红的旗袍，弯曲的卷，嘴上涂了厚厚的口红。江华看了她两ä眼对孟大环笑笑说：“嘿，看！蒋委员长提倡‘新生活运动’，可是这些小姐们还是奇装异服。老孟，你听说了吗？袁市长亲自在中山公园门口去捉露着胳膊的女人呢。哈哈，真有意思！”
江华只好跟着他。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说着过去的熟人。孟大环虽然文化不高，有些粗鲁，可是言谈中表现的还挺进步。
“不，真的！”道静蹙着眉头严å肃地说，“别开玩笑。这几天我又和一切革命同志断ษ了关系，谁也找不到เ、看不见，心里烦闷极了，做都在想着他们。看见个ฐ过往行人，我都猜想：他也许是个党员吧？……燕，你说我怎么เ办好呢？而且生活也成问题。”
晓燕活泼地大笑起来：“你倒成了个相面先生啦！什么เ时候学的这套本事？”
“大叔，您怎么啦？……”道静急忙拉住几乎要瘫倒下去的老郑，心里吓得直扑通。
听到เ这句话，突然间，郑德富和悦的脸变色了。它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块，呆呆地瞪着道静，手里的旱烟袋不知不觉落在砖地上。
关于斗ç争的具体情况，满屯还是一字不露。可是从他那双精明的眼睛中，道静却感到了暴风雨前一刹那的平静。
满屯点头笑笑：“着急没有用。等着吧。不管遇见什么事，你可千万小心，再别ี叫人看着你特别了。还有，可别忘了你自己的责任。”
尤其郑德富为ฦ什么เ不像当年那样对她亲热了，反而像对仇人似的拿那ว奇怪的白眼仁盯着看她？……她思前想后，忧虑重重。这时她又想起了江华，也想起了姑母。她多么盼望他们来看看她，给她出个主意，或者带她赶快离开这个讨厌的地主家庭呀。
道静回想着当年的情况，心里火辣辣地好久ื都不能入睡。
这个老财名叫宋贵堂。他所在的村庄已经是定县的邻县深泽县边境地方。道静果然在走过十几里的半路上碰见了一位穿着绸大褂的“先生”，姑母管他叫“先生”，道静心里明白，可能是同志道静见了“先生”，姑母就要向回走了。这时，道静一把拉着姑母的胳膊，充满孩子气地说：“姑母，常看看我来！您别ี忘了我……”
道静睁大乌黑的眼睛瞅着姑母的脸。从姑母那慈祥而又坚定的声音里，她感到一种力量，一种非听从不可的力量。于是二话没说，又换上她自己的衣服就和姑母站起身来走了。
“李国华，刘ถ秀英，”道静回过身来喊道，“你们两个争论什么เ哪？快走吧！到地方再开辩论会。”
“不行，我不听你那套。要革命就参加红军，拿起大枪干它一气！”
戴愉握握道静冰冷的手，便转身走出大门去。
“谢谢你。”道静轻轻地说，心里忽然非常难过。
二楼工役室的屋门半开着，宪兵们在这儿过来过去地走过好几趟，但卢嘉ล川在工友老王的铺上却静静地躺了四个ฐ钟头。
从早ຉ晨六点，直翻到十点，北大三院的楼ä上楼ä下几乎ๆ要全部ຖ找遍了，宪兵三团和国民党市党部的“剿共”能手们，也没有找到เ他们可以邀功请赏的卢嘉ล川。最后还是抓走了几个学生，这才悻悻地走了。
这悲壮的歌声稍稍平复了他心头的郁๗闷。他用力把拳头一伸，自个儿嘟噜了一句：“老卢这家伙简直要把我送到养老院啦！”
……………
“到北平来啦？你离开杨庄多久了？”卢嘉川ษ语调亲切、自然，好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道静赶快站起身来握住卢嘉川的手。脸不觉一红：“认识——北戴河见过你……”
“我不反对！”余永泽赶快改了口，“我从来都是主张妇女走出厨房的。这是社会问题啊，你找不到工ื作那怎么เ办？”
“要独立生活，要到社会上去做一个自由的人。”
“您放心！北京大学的学生早替我上南京问去啦！”道静冲着余敬唐的脊背又顶ะ了一句。
余敬唐的瘦脸上一阵乌ไ，眼睛连眨也不眨了。他愣了几秒钟็，然后猛地扭身就走。到了屋门口，这才转回头来站住脚，把大肥袖子一甩，冲着林道静连连眨动了几下眼皮子，颤声冷笑道：“这个么เ，我不知道！有不明白的地方，请您自己去问蒋委员长！”
她这样整日坐在岩石上，附近的农民和孩子们都惊异地望着这浑身素白的、令人奇怪的年轻姑娘。
她每天吃点早饭就到海边去。一看见那蔚蓝ณ色的无边海ร水，看见海上闪动着的白色孤帆，她沉重的心情就仿佛舒服一些，就仿佛有一只温暖的手掌抚慰地贴在心上。虽然，她再没有刚来那天的兴致——吹口琴，拾贝壳，游山玩景，可是她还是热爱着海。不管它是风平浪静时，美得像瑰丽的锦缎，还是波浪滔天，咆哮得好像凶暴的野兽，她都整日坐在一块浸ฤ在海水里的巨เ大的岩石上，挨着海ร，像挨着亲爱的母亲。这时她忧郁๗的眼睛长久不动地凝视着海水，有时她会突然垂下头来低低地喊一声“妈妈！”——自从王妈向她讲过了妈妈的命运和遭遇，她的眼前就时时刻刻๑浮动着她的影子。
不知是哪一位？”
“嘿！”脚夫急喊了一声，“我们邻๑村的先生啊，我都认识。
“王姐姐，她怎么啦？她，她……”小俞的脸白了，她以为道静又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故。
“没有什么เ。”晓燕冷淡地说，“她在北大旁听呢。”
“那你们常在一起了！在一起工作了！”小俞性急地插着嘴，脸上漾着天真的笑容。
怎么办好呢？晓燕心里开始交织着一种复杂的矛盾的感情。她想告诉小俞：林道静变坏了，她们已经断绝往来了……
但是她——这个ฐ小俞是不是和林道静一样，也是个那ว样的人呢？她来，是不是有目的地来试探她呢？……于是，她不做声了。
她迟疑ທ的、忐忑不安的心情被聪明的小俞看出来了，一张锋利ำ的小嘴又叭叭地说道：“王姐姐，你们俩之ใ间一定生了事情。什么事情呢？她是个好同志，你也是个好战友，你们之ใ间能够生什么事呢？……不能！不能ม！王姐姐，这简直是不能想象的！太不能想象了！告诉我，林姐姐究竟是怎么啦？”
她那天真而诚挚的态度，使得晓燕打消เ了对她的怀疑ທ。
“小俞，我应当告诉你！”半天，晓燕才振作起来庄重地说道，“林道静欺骗了我们——我简直做也没有想到——她早就是一个叛徒，而且做了暗探……”
晓燕是很怕小俞喊叫起来或者咒骂起来的。但是出乎ๆ她的意料，听到了这几句话的俞淑秀，没有喊叫也没有咒骂。在一刹那间，她那ว幼稚的孩子气反而消失了，她忽然变得严肃而冷静。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紧紧盯在晓燕愁苦的脸上。她轻轻地一字一板地说：“王姐姐，你搞错了吧？受了什么人的欺骗吧？我和她同住监狱，又一同出来，我知道她。说得天塌下来，我也不相信她会叛变的！敌人的阴谋诡计多得很，不是你上了什么人的当？反动派是喜欢我们起内讧，喜欢挑拨离间我们的。”
“不要说了！”晓燕面色苍白地拦住了俞淑秀。她的声音很低，好像病人一样的衰弱无力，“这些天——我像在噩里一样迷迷糊糊；又像坐着小船行驶在风浪上——忽而向右摆，忽而又向左摆。摆得我心里难过极了……”两行热泪顺着她惨白的脸颊๐滚了下来，她匍伏在床上哭了。
事实不是极为明显的摆在眼前吗？不是好像阳光下面的一座大山那ว样的赫然在目吗？如果林道静不是叛徒，如果她依然在出生入死地、忠心耿耿地为ฦ祖国为ฦ人民在奋斗着；那ว么，戴愉，郑君才——她心爱的人，她把美好的青春，把痴心的热恋都交给了他的人，就是一个可耻的叛徒，就是一个恶毒的伪君子，甚至是比这个更可怕的人。而她自己呢？自己้呢？她同他已๐经一同堕入的又是个多么可怕的深渊呵！由于林道静那ว封信的启，也由于许多事实的证明，她早ຉ想到了这一点了。但是她害怕自己这样想。她禁止自己้这样想。这太残酷了！太可怕了！她的一生完全葬送了！她怎么还有脸活在世界上，怎么还有脸再见她的亲属朋友们和殷殷期望着她的那些革命的同志呵！
小俞似乎ๆ看透了晓燕痛苦的心情，她站在她身边，轻轻地扳起了她的头。一双热情而纯洁的大眼睛，流露着深切的关怀，注视着晓燕。
“王姐姐，振作起来！只要你是真心信仰的，只要你是跟着马克思列宁的道路走的，只要你不忘掉祖国和人民对咱们殷切的希望，那ว么一切的黑暗都是暂时的。水流千遭归大海ร，冬天过去，春天就快来了。王姐姐，振作起来，想开一点！如果有痛苦就同我说说可以吗？”
“亲爱的妹妹，”晓燕擦干眼泪看着小俞说，“我是要同你谈谈。过去我太相信了他一个人，也太相信我自己了。”
第三十八章
北大的各个班级，都在学生们爱国热情的冲击下，纷纷改选或成立了新的学生自治会。这一场斗ç争是顺利的，然而又是激烈的。现在且看历史系的学生们是怎样从反动学生的手里把领ๆ导权争夺过来的吧。
午后，一间大课室里，坐满了一百多个历史系四个年级的学生。由á于侯瑞他们的酝酿活动，历史系决定在一起开会，先成立一个统一的系的学生自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