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去的梦因为ฦ飞去的缘故，一例是甜蜜蜜而又酸溜溜的。这便合成了别一种滋味，就是所谓惆怅。而“儿时的梦”和现在差ๆ了一世界，那ว酝酿着的惆怅的味儿，更其肥腴得可以，真腻得人没法儿！你想那颗一丝不挂欲又爱着一切的童心，眼见得在那隐约的朝雾里，凭你怎样招着你的手儿，总是不回到เ腔子里来；这是多么เ“缺”呢？于是平伯君觉着闷的慌，便老老实实地，像春日的轻风在绿树间微语一般，低低地，密密地将他的可忆而不可捉的“儿时”诉给你。他虽然不能长住在那“儿时”里，但若能ม多招呼几个伴侣去徘徊几番๘，也可略减他的空虚之感，那惆怅的味儿，便不至老在他的舌本上腻着了。这是他的聊以解嘲的法门，我们都多少能ม默喻的。
人生若真如一场大梦，这个梦倒也很有趣的。在这个大梦里，一定还有长长短短，深深浅浅，肥肥瘦瘦，甜甜苦苦，无数无数的小梦。有些已经随着日影飞去；有些还远着哩。飞去的梦便是飞去的生命，所以常常留下十二分的惋惜，在人们心里。人们往往从“现在的梦”里走出，追寻旧梦的踪迹，正如追寻旧日的恋人一样；他越过了千重山，万重水，一直的追寻去。这便是“忆的路”。“忆的路”是愈过愈广阔的，是愈过愈平坦的；曲曲折折的路旁，隐现着几多的驿站，是行客们休止的地方。最后的驿站，在白板上写着朱红的大字：“儿时”。这便是“忆的路”的起点，平伯君所徘徊而不忍去的。
这一段路可够瞧的。像是河床，怎么เ也挑不出没有石子的地方，脚๐底下老是绊来绊去的，教人心烦。又没有树木，甚至于没有一根草。这一带原是煤ศ窑，拉煤ศ的大车往来不绝，尘土里饱和着煤屑，变成黯淡的深灰色，教人看了透不出气来。走一点钟็光景，自己觉得已经有点办不了，怕没有走到便筋疲力尽；幸而山上下来一条驴，如获至宝似地雇下，骑上去。这一天东风特别大。平常骑驴就不稳，风一大真是祸不单行。山上东西都有路，很窄，下面是斜ฒ坡；本来从西边走，驴夫看风势太猛，将驴拉上东路。就这么เ着，有一回还几乎让风将驴吹倒；若走西边，没有准儿会驴我同归哪。想起从前人画风雪骑驴图，极是雅事；大概那ว不是上潭柘寺去的。驴背上照例该有些诗意，但是我，下有驴子，上有帽子眼镜，都要照ั管；又有迎风下泪的毛病，常要掏手巾擦干。当其时真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才好。
这才认真打听去过的人。有的说住潭柘好，有的说住戒坛好。有的人说路太难走，走到了筋疲力尽，再没兴致玩儿；有人说走路有意思。又有人说，去时坐了轿子，半路上前后两个轿夫吵起来，把轿子搁下，直说不抬了。于是心中暗自决定，不坐轿，也不走路；取中ณ道，骑驴子。又按普通说法，总是潭柘寺在前，戒坛寺在后，想着戒坛寺一定远些；于是决定住潭柘，因为一天回不来，必得住。门头沟下车时，想着人多，怕雇不着许多驴，但是并不然——雇驴的时候，才知道戒坛去便宜一半，那ว就是说近一半。这时候自己้忽然逞起能来，要走路。走罢。
从前可以从台城爬出去，在玄武湖边；若是月夜，两ä三个人，两三个零落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挪移下去，够多好。现在可不成了，得出寺，下山，绕着大弯儿出城。七八年前，湖里几乎长满了苇子，一味地荒寒，虽有好月光，也不大能照ั到水上；船又窄，又小，又漏，教人逛着愁着。这几年大不同了，一出城，看见湖，就有烟水苍茫之意；船也大多了，有藤椅子可以躺着。水中ณ岸上都光光的；亏得湖里有五个洲子点缀着，不然便一览无余了。这里的水是白的，又有波澜，俨然长江大河的气势，与西湖的静绿不同，最宜于看月，一片空蒙，无边无界。若在微醺之后，迎着小风，似睡非睡地躺在藤椅上，听着船底汩汩的波响与不知何方แ来的箫声，真会教你忘却身在哪里。五个ฐ洲子似乎ๆ都局促无可看，但长堤宛转相通，却值得走走。湖上的樱桃最出名。据说樱桃熟ງ时，游人在树下现买，现摘，现吃，谈着笑着，多热闹的。
爱伦坡说没有长诗这样东西；所谓长诗，只是许多短诗的集合罢了。因为ฦ人的绪只有很短的生命，不能持续太久；在长诗里要体验着一贯的绪是不可能的。这里说的长诗，大约指荷马史诗，弥尔登今译弥尔顿——编者注《失乐园》一类作品而；那些诚哉是洋洋巨篇。不过长诗之ใ长原无一定，其与短诗的分别只在结构的铺张一点上。在铺张的结构里，我们固然失去了短诗中ณ所有的“单纯”和“紧ู凑”，但却新得着了“繁复”和“恢廓”。至于绪之ใ不能持续着一致的程度，那是必然；但让它起起伏伏，有方方แ面面的转折──以许多小生命合成一大生命流，也正是一种意义呀。爱伦坡似乎仅见其分，未见其合，故有无长诗之ใ论。实则一篇长诗，固可说由许多短篇集成，但所以集成之者，于各短篇之ใ外，仍必有物：那就是长诗之所以为长诗。
在中国诗里，像荷马、弥尔登诸人之作是没有的；便是较为铺张的东西，似乎也不多。新า诗兴起以后，也正是如此。可以称引的长篇，真是寥寥可数。长篇是不容易写的；所谓铺张，也不专指横的一面，如中国所谓“赋”也者；是兼指纵的进展而的。而且总要深美的思想做血肉才行。以这样的见地来看长篇的新诗，去年出版的《白采的诗》是比较的能使我们满意的。《白采的诗》实在只是《羸疾者的爱》一篇诗。这是主ว人公“羸疾者”和四个人的对话：在这些对话里，作者建筑了一段故事；在这段故事里，作者将他对于现在世界的诅咒和对于将来世界的憧憬ä，放下去做两块基石。这两块基石是从人迹罕到的僻远的山角落里来的，所以那ว故事的建筑也不像这世间所有；使我们不免要吃一惊，在乍ๅ一寓目的时候。主人公“羸疾者”是生于现在世界而做着将来世界ศ的人的；他献身于生之ใ尊严，而不妥协地没落下去。说是狂人也好，匪徒也好，妖怪也好，他实在是个最诚实的人！他的“爱”别看轻了是“羸疾者的”，实在是脱离了现世间一切的爱方แ式而独立的；这是最纯洁，最深切的，无我的爱，而且不只是对于个人的爱──将来世界ศ的憧憬也便在这里。主人公虽是“羸疾者”，但你看他的理想是怎样健全，他的语又怎样明白，清楚。他的见解即使是“过求艰深”，如他的朋友所说；他的语却决不“太茫昧”而“晦涩难解”，如他的朋友所说。这种深入显出的功夫，使这样奇异的主人公能ม与我们亲近，让我们逐渐地了解他，原谅他，敬重他，最后和他作同声之应。他是个会说话的人，用了我们平常的语，叙述他自己特殊的理想，使我们不由不信他；他的可爱的地方，也就在这里。
故事是这样的：主ว人公“羸疾者”本来是爱这个世界ศ的；但他“用太过度了”，“采得的只有嘲笑的果子”。他失望了，他厌倦了，他不能随俗委蛇，他的枯冷的心里只想着自己的毁灭！正在这个ฐ当儿，他从漂泊的途中偶然经过了一个快乐的村庄，“遇见那ว慈祥的老人，同他的一个美丽的孤女”。他们都把爱给他；他因自己้已๐是一个羸疾者，不配享受人的爱，便一一谢绝。本篇的开场，正是那老人最后向主ว人公表明他的付托，她的倾慕；老人说得舌敞唇焦，他终于固执自己的意见，告别而去。她却不对他说半句话，只出着眼泪。但他早声明了，他是不能用他的手拭干她的眼泪的。“这怪诞的少年”回去见他的母亲和伙伴，告诉他们他那“不能忘记的”，“只有一次”的奇遇，以及他的疑惧和忧虑。但他们都是属于“中ณ庸”的类型的人；所以母亲劝他“弥缝”，伙伴劝他“诡，隐忍”。但这又有何用呢？爱他的那ว“孤女”撇下了垂老的父亲，不辞窎远地跋涉而来；他却终于说，“我不敢用我残碎的爱爱你了！”他说他将求得“毁灭”的完成，偿足他“羸疾者”的缺憾。他这样了结了他的故事，给我们留แ下了永不解决的一幕悲剧ຕ，也便是他所谓“永久ื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