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道家佛家站在高一层看，道学家一切的话也都不免废话；让我们自己在人内内看，诗文也并不真是废话。人有有理，一般的看，理就在中，所以俗话说“讲理”。俗话也可以说“讲理”，“讲道理”，其实讲的还是“理”；不然讲死理或死讲理怎么เ会叫做“不通人”呢？道学家只看在理上，想要将抹杀，诗文所以成了废话。但谁能无？谁不活在里？人一辈子多半在表的活着；人一辈子好像总在说理，叙事，其实很少同时不在不知不觉中ณ表的。“天气好！”“吃饭了？”岂不都是废话？可是老在人嘴里说着。看个朋友商量事儿，有时得闲闲说来，归正传，写信也常如此。外交辞令更是不着边际的多。——战国时触詟说赵太后，也正仗着那ว一番废话。再说人生是个ฐ动，行是动，也是动；人一辈子一半是行，一半是。一辈子说话作文，若是都说道理，那ว有这么เ多道理？况且谁能老是那么เ矜持着？人生其实多一半在说废话。诗文就是这种废话。得有点废话，我们才活得有意思。
道家教人“得意而忘”，既该忘，到เ头儿岂非废话？佛家告人真如“不可说”，禅宗更指出“开口便错”：所有说，到เ头儿全是废话。他们说不足以尽意，根本怀疑语，所以有这种话。说这种话时虽然自己暂时出人外外，可是还得有这种话，还得用来“忘”，说那“不可说”的。这虽然可以不算矛盾，却是不可解的连环。所有的话到头来都是废话，可是人活着得说些废话，到เ头来废话还是不可废的。道学家教人少作诗文，说是“玩物丧ç志”，说是“害道”，那么เ诗文成了废话，这所谓诗文指表的作品而。但是诗文是否真是废话呢？
麻烦点儿的是“敬启者”，“专此”，“敬请大安”，这一套头尾。这是一封信的架子；有了它才像一封信，没有它就不像一封信。“敬启者”如同我们向一个ฐ人谈话，开口时用的“我对你说”那ว句子，“专此”“敬请大安”相当于谈话结束时用的“没有什么เ啦，再见”那ว句子。但是“面谈”不一定用这一套儿，往往只要一转脸向着那人，就代替了那第一句话，一点头就代替了那ว第二句话。这是写信究竟不“如面谈”的地方。现在写白话信，常是开门见山，没有相当于“敬启者”的套头。但是结尾却还是装ณ上的多，可也只用“此祝健康！”“祝你进步！”“祝好！”一类，像“专此”“敬请大安”那样分截的形式是不见了。“敬启者”的渊源是很悠久的，司马迁《报任少卿书》开头一句是“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少卿足下”，“再拜”就是后世的“敬启者”。“少卿足下”在“再拜”之下，和现行的格式将称呼在“敬启者”前面不一样。既用称呼开头，“敬启者”原不妨省去；现在还因循的写着，只是遗形物罢了。写白话信的人不理会这个，也是自然而然的。“专此”“敬请大安”下面还有称呼作全信的真结尾，也可算是遗形物，也不妨省去。但那ว“套头”差不多全剩ທ了形式，这“套尾”多少还有一些意义，白话信里保存着它，不是没有理由á的。
向来说“寒酸”、“穷酸”，似乎酸气老聚在失意的书生身上。得意之ใ后，见多识广，加上“一行作吏，此事便废”，那ว时就会不再执着在书上，至少不至于过分的执着在书上，那ว“酸气味”是可以多多少少“洗”掉的。而失意的书生也并非都有酸气。他们可以看得开些，所谓达观，但是达观也不易，往往只是伪装。他们可以看远大些，“梗概而多气”是雄风豪气，不是酸气。至于近代的知识分子，让时代逼得不能读死书或死读书，因此也就不再执着那些古书。文渐渐改了白话，吟诵用不上了；代替吟诵的是又分又合的朗诵和唱歌。最重要的是他们看清楚了自己，自己是在人民之ใ中ณ，不能再自命不凡了。他们虽然还有些闲，可是要“常得无事”却也不易。他们渐渐丢了那ว空架子，脚踏实地向前走去。早ຉ些时还不免带着感伤的气分，自爱自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这也算是酸气，虽然念诵的不是古书而是洋书。可是这几年时代逼得更紧了，大家只得抹干了鼻涕眼泪走上前去。这才真是“洗尽书生气味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