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是陈寅恪讨厌政治，或如董每戡所言，是“书生都有嶙嶒骨，最重交情最厌官”吗？好像也不是。陈寅恪也不是所有的官都不见，所有的官都不交。他和傅斯ั年的关系就很好，和胡适的关系也不错，而胡适可是做过“官”的，傅斯ั年更是一生效忠国民党，且“死而后已”这里也无关乎国共两党之争。因为陈寅恪也和许多共产党高级干部有交往甚至有交情，或在内心深处敬重他们，比如陈毅、陶铸、杜国庠、冯乃超。
是陈寅恪不喜交往不近人情吗？不是。陈寅恪也是有交往的。他交往的人，不但有校长（如陈序经）、教授（如冼玉清），还有护士、伶人、工ื友。被一般人认为ฦ“不好接触脾ຆ气大”的陈寅恪，对老校工ื梁彬却十分客气热情，信任有加，不但称他为“彬叔”还让他参与一些家事。陈寅恪并不是性格乖๔僻之人。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冷和热。最不该热的热了起来，就一定事出有因。
然而“最不应该成为”的最终还是“成为”了。而且，还弄到เ了人人都拿他来附庸风雅，谁不说陈寅恪谁就狼心狗肺缺心眼儿的程度。至于这些说词究竟有多少符合历史事实，又有多少最得逝者之心，那ว就只有天晓得了。正所谓：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ณ郎。
选择也不易。谁来选，怎么เ选，都是问题。按照导师和准导师们的选择照ั单全收是不行的。那个ฐ靠不住。媒体上的排行榜ึ当然也靠不住。就算是什么“影响世界的xx本书”也未必就是最佳选择。过去影响了世界历史的，现在就一定还影响？再说影响世界历史，又关我们什么事？说到底，读书毕竟是每个ฐ人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事，怎么能让别人来包缆？岂非“包办婚姻ี”？《中华读书报》的记者在调查“导读”一类书籍的销售情况时，一位读者张先生就明确表示他不读，因为感觉像是“第三者插足”“导读”之类的“循循善诱”尚不能接受，况乎“越俎代庖”的替人选书？
这就要有所选择。
所以，肯定陈寅恪，不等于否定马克思。比方说，最为陈寅恪所痛恨反感的“审查送检”不同样为ฦ马克思所深恶痛绝？马克思早ຉ就说过：“治疗书报检查制度的真正而根本的办法，就是废除书报检查制度”在思想自由和言论自由的问题上，他们是相通的。
自由思想和独立精神是高于一切的。既ຂ高于政治，也高于学术。比方แ说，尽管有陈寅恪“孰谓空文于治道学术无裨益耶”的夫子自道，友人吴宓“盖藉此以察出当时政治（夷夏）、道德（气节）之真实情况，盖有深素า存焉，绝非清闲、风流之行事”的理解回护，还是有不少人对陈寅恪耗费十余年时间撰写《柳如是别传》不解，认为不值得。毕竟也就是一个ฐ柳如是么！小题当然也可以大做，但再大也是“小题”而身为“大师”和“巨เ匠”的陈寅恪，难道不该去建构更为ฦ体大思精的史学广厦？
其实，这里没有什么值不值的问题。陈寅恪耗费十余年时间撰写《柳如是别ี传》不值，梁宗岱种菜养鸡就值？梁宗岱是何许人也？他是法国象征派大诗人保罗·梵乐希的异国之友，世界大文豪罗曼·罗兰的忘年之交，吧黎文化沙龙的座上嘉ล宾。他的诗人气质和才华就连一向崇尚高贵和浪漫的法国文化人也为之倾倒。然而他却去种菜养鸡！因为他作为外语系的“大白旗”在1958๖年被劈头盖脸地痛批。他平时常常挂在嘴边的“天才教育主ว义แ”和“老子天下第一”更是成为众矢之ใ的。那好，你们不承认我“学问第一”、“教书第一”我就来个ฐ“种菜第一”、“养鸡第一”不让种不让养，我还有“喝酒第一”、“力气第一”（据说诸如此类的“第一”竟有七十多个ฐ）。反正老子就是“天下第一”就要“天下第一”你他妈的能ม怎么เ样！
这其实是用一种极端的方แ式来坚持自己้的“自由á思想，独立精神”了，因此“理所当然”地引起了“革命群众”的震怒，被斥为“对抗运动”的“新า花招”但也一定在某种程度上为陈寅恪所理解。陈寅恪是很喜欢梁宗岱的。1้96๔1้年吴宓来访，中山大学以陈寅恪夫妇的名义แ设宴招待，陪宴者的名单由陈寅恪夫妇拟定，而席中就有梁宗岱夫妇。余则为ฦ刘ถ节夫妇、梁方仲夫妇和冼玉清，都是陈寅恪的相好相知。
实际上陈寅恪又何尝不是这样做的？他体弱目盲，当然无法去种菜养鸡。但他同样可以去“不务正业”比方说，不上课，不发表论文，不做“公认”该做的“大课题”陈寅恪曾自谓其《论再生缘》一文乃“颓龄戏笔，疏ຕ误可笑”这决不是什么“自谦”或“自嘲”而毋宁说是“自得”和“自许”即“宁作戏笔，不入时流”不错，我是要做研究，也可以做大课题，但必须按照ั“自由思想，独立精神”去做。如不能，则宁肯不做，或者去做“无益之事”正所谓“闲同才女量身世，懒与时贤论短长”
显然，问题并不在于做什么，也不在于值不值，而在于它是否本之于“自由思想，独立精神”如是，则值；如不是，则ท不值。而且，对于陈寅恪、梁宗岱他们而言，只要是自己的自由á选择，哪怕是“著书唯剩颂红妆”哪怕是“一腔心事付荒唐”一旦做了，也一定是“天下第一”一流就是一流，他变不了二三流。
梁宗岱让人激赏和敬佩之ใ处正在这里。
陈寅恪让人震惊和敬重之处也正在这里。
这也正是我不想多从学术的角度来谈陈寅恪的原因。毕竟，学术成就再大，也是有限的，何况其思想还“囿于咸丰同治之世”其议论还“近乎湘乡（曾国藩）南皮（张之洞）之间”并不多么值得肯定和赞扬。又何况陈氏的著作中ณ，也确实如骆玉明教授所言“往往呈现历史的羁绊，乃ี至某种陈腐的情感”（如被林贤治指出的“没落士大夫情调”）！但陈寅恪的人格精神却是超学科、超学术、超时代的，也不光是对做学问的人有意义แ。学术上的是非对错远不是最重要的。正所谓“先生之ใ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ใ学说或有时而可商，唯此独立之ใ精神，自由á之ใ思想，历千万纪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尽管陈寅恪王国维他们的追求，距离真正现代意义上的独立自由á还相去甚远，但能有此一说，便已๐属不易。至少，他们在尽可能堂堂正正地做人，从而“为ฦ天下读书人顿生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