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也没有什么เ世道公不公的问题。世道从来就不是为少数坚持“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的人设立的。它只为那ว些愿意“入时合流”的人设立，也只为他们服务，给他们好处。你既ຂ然不愿意，那ว就别到我这里讨什么“公道”在这一点上，它只问“是否”（纳入体制），不问“亲疏”（血缘交情），因此不是“不公”而是很“公”
行政权力与职位有关，话语权力与地位有关，但在中国现行体制ๆ下，两者之间往往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瓜葛和猫匿。长期以来，中ณ国的学术活动尤其是学术评价（评奖、评职称、批课题等等），一直在行政化的体制下运作。而且，随着所谓“量化管理”的推行，学术的体制ๆ化还有愈演愈烈之势。体制是不由á分说的。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体制也是一视同仁的。无论谁和体制ๆ作对，哪怕脱离体制ๆ，都将一事无成，甚至连饭都没得吃。
自由á思想和独立精神是高于一切的。既ຂ高于政治，也高于学术。比方说，尽管有陈寅恪“孰谓空文于治道学术无裨่益耶”的夫子自道，友人吴宓“盖藉此以察出当时政治（夷夏）、道德（气节）之ใ真实情况，盖有深素存焉，绝非清闲、风流之ใ行事”的理解回护，还是有不少人对陈寅恪耗费十余年时间撰写《柳如是别传》不解，认为ฦ不值得。毕竟也就是一个柳如是么เ！小题当然也可以大做，但再大也是“小题”而身为“大师”和“巨匠”的陈寅恪，难道不该去建构更为体大思精的史学广厦？
所以，肯定陈寅恪，不等于否定马克思。比方说，最为陈寅恪所痛恨反感的“审查送检”不同样为ฦ马克思所深恶痛绝？马克思早就说过：“治疗书报检查制ๆ度的真正而根本的办法，就是废除书报检查制度”在思想自由á和言论自由的问题上，他们是相通的。
但分寸还是有所不同。除身为ฦ“一方父母”的陶铸外，共产党这边，最受陈寅恪欢迎敬重的是陈毅。他得到เ的情感回报是“肃然起敬”次为ฦ杜国庠。他得到เ的回报是“道不同然相知高谊仍在”胡乔๒木也不错。他得到了“中ณ国传统为ฦ师者的那一份慈爱”郭沫若的情况比较微妙。毕竟双方都是才高八斗ç学富五车的人，也都不是等闲之辈。然而一个ฐ是“马列ต主义แ史学”的代表，一个是“资产阶级史学”的重镇，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又都风流儒雅德高望重，也就只能寒喧多于交流，在谈笑风生的背后仍是格格不入了。郭对此其实也有清醒的认识，谓之“壬水庚金龙虎斗ç，郭聋陈瞽马牛风”虽是，却有深意存焉。
也许，陈寅恪夫人唐篔对冯乃超的评价多少能ม透露出一点消เ息。唐篔说：“冯副校长虽是个ฐ老党员，但倒是个ฐ念书的”也就是说，是不是党员或官员，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读不读书，或是不是读书人。胡适是，傅斯ั年是，郭沫若、胡乔木、周扬也是，游走于国共官学之ใ间的章士钊当然更是。陈毅和陶铸虽然不是学人或严格意义上的读书人，却也是有知识有文化有学问有才华的“儒将”而且尊重知识和学术。由是之故，他们也得到เ了陈寅恪的尊重。
其实答案也就在这里：要学会选书，必先多读书。观千剑而后识器。判断力和鉴赏力都是从实践中产生出来的，读书也不例外。因此，初ม读书时，最好什么เ书都读，就像结婚之前先广交朋友，然后再从容选择一样。不要才见了一个，便忙不迭地“定了终身”树木后面是森林。一叶障目尚且不可，如果那“叶”还是败叶，岂不更糟？
那么เ，自己้来选又如何？也很困难。一个人，如果从来就没读过书的，他怎么เ知道该挑哪类书、哪种书、哪本书？要想学会选择，而且选得不离谱，除非他读过很多。
所谓“盘点”其实也就是“反思”(实际上我并不可能对李泽厚进行“全面”的盘点)。反思是哲学家爱说的话爱做的事。哲学家在教会了别ี人反思的同时，也使自己้变成了反思的对象。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就像学家也可能ม变成历史研究的对象一样，原本不过是他们的“宿命”
李泽厚成为一个ฐ有影响的人物，有多方面的原因。
李泽厚成名很早ຉ。早ຉ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李泽厚就因一场美学论争而崭露头角名重京城，竞成了一个美学学派的“领袖”和‘宗师”那时，1930่年出生的李泽厚也还是个“小年轻”年纪和现在名噪一时的“新青年”余杰差不太多吧(可惜余杰的成色却差了很多，这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แ！想那时也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年代。许多现在看来实属低层次的问题，被朝气蓬ศ勃地讨论着，并因此而人才辈出。李泽厚那个ฐ美学观点——美是客观性与社会性的统一更可谓红杏一枝，很是领了好些年的风骚。不过，李泽厚的影响超出学科范围，真正成为一代青年学人的精神偶像，却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而他的崇拜者、追随者、赞同者、欣赏者和心仪者，则主要是七七、七八级本科生和七八、七九级研究生，以及他们的同龄人。
这是一个ฐ特殊的群体。
没有比这一代人更倒霉的了。长身体的时候吃不精饭，长知识的时候没有书读，最该有所作为的时候去了农村(据说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ฦ的)แ，历尽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位置，其时已是“老大徒伤悲”以后的情况也十之八九不如意。“好事”未必有份“坏事”件件摊上：生孩子要有计划ฐ了，提职位要看文凭了，评职称要考外语了，分房子要掏钞票了。好容易熬出头来，弄不好又要下岗了。真是步步紧ู跟时代变化，步步赶不上趟。只有极少数“运气好”的，总算能够在已为ฦ人妻人夫甚至已๐为人父人母时，才又重新า回到课堂。这就是七七、七八级本科生和七八、七九级研究生的主ว要组成部分。
然而，我们这一代人又是幸运的。中等教育是在“文革”前完成或接受的，那时学校里推行的还不是或不完全是“应试教育”升学的压力没有现在这么大，有时间阅读大量的课外书(这是其中许多人能够以“同等学力”在恢复高考后的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的原因之一)。在“文革”中ณ，在农村里，我们经风雨见世面，滚打跌爬，历尽磨难，有如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狠狠折腾了一番。有的炼就“金刚ธ不坏身”有的使遍“十八般武艺”有的已๐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แ”有的则更加是“天不怕地不怕”反正“有妈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我都能对付”！
更重要的是，我们赶上了“思想解放”的好时代。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相号召的思想解放运动，虽然是以邓小平为ฦ核心的中共高层领ๆ导发动的，却和我们这些刚ธ刚从社会底层浮ด出水面的大龄学生心心相印，息息相通，一拍即合。陈旧的知识早ຉ已不能满足我们的需求，陈腐的说教更让我们顿生厌恶。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回到讲台上的大学老师们，立马就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群“不好对付”的学生。
这时，李泽厚来了。
李泽厚来得很滞洒。
和一般意义上的专家、学者不同，李泽厚毋宁说是一个“思想家”他拥有的财富不是“知识”而是“智慧”他从事的工ื作也不是“治学”而是“思考”他甚至没有什么“专业”哲学、美学、社会、心理，都是他涉足的领域；历史、政治、、艺术，都是他研究的范围。当然，他最擅长的还是思想文化史。他的三部ຖ思想史论(เ《中国古代思想史论》、《中ณ国近代思想史论》、《中ณ国思想史论》)แ影响深远，而他的《批判ศ哲学的批判》也意义非凡。相比较而言，他的《美学四讲》。《美学论集》反倒显得单薄了。只有《美的历程》是不朽的，尽管他自己更偏爱《华夏美学》。
思想家和学问家的区别之ใ一，就在于学问家什么时候都能ม有，思想家却不是任何时候都能产生的。如果“生不逢时”就算产生了也没有用，或等于没有产生。因为ฦ学问家的工作是传承知识，当然总得有人一代一代传下去，也就总要有人当学问家。思想家的任务却是对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进行反思，总结过去，指导现在，设想未来。因此，思想家往往产生于社ุ会历史发生重大变革的时期，而2๐0世纪80年代便正是这样一个ฐ关头。邓ฑ小平领ๆ导的改革开放是zo世纪中国的第三次伟大变革，其意义并不亚于孙中山领ๆ导的第一次变革和毛泽东领ๆ导的第二次变革。这就为李泽厚这样的思想家提供了“用武之ใ地”李泽厚常常不无自得地说起他和邓ฑ小平的“一致”但正如骆玉明教授所言，当时真正起到เ思想解放作用的，还是政治领ๆ导层发动的真理标准讨论以及其他宣传，李泽厚用学术词语表达的意见远非举足轻重(《近二十年文化热点人物述评》)แ。他和邓ฑ小平的“一致”充其量不过只能ม说明他“运气”很好罢了。
李泽厚的“幸运”还不止于此。作为ฦ一个思想家，他还拥有一大批能够理解和回应他的人。思想是需要回应的，而智慧也只能靠智慧去启迪。如果说我们这一代人从李泽厚那ว里得到的是智慧的启迪，那ว么，李泽厚则ท从我们这里得到了思想的回应。回应不等于赞同，而毋宁说是一种共鸣，一种灵魂与灵魂之间的呼唤与应答。无论是“序齿”(年龄)还是“排辈”学历)，李泽厚和我们都算“两代人”两代人之间，是会有‘代沟”的。而且，通常的情况是，下一代理解老一辈，要超过老一辈理解下一代。比方说，我们看老妈老爸，就比老妈老爸看我们清楚；儿子女儿看我们，又比我们看他们透彻。李泽厚面对‘代沟”偏能ม“马作的卢飞快”不能不说他运气好，——他碰到了特殊的一代。
这实在是历史给予李泽厚的机遇。
李泽厚抓住了这个ฐ机遇。因为他是有备而
来的。
诚如骆玉明教授所言，李泽厚是在“文革”的荒唐年代仍然保持着清醒的思考并且从事着文字撰述的少数知识分子之一，尽管顾准比他尖锐(เ也比他深刻)แ，钱钟็书比他博学(也比他精专)。但钱钟书的影响远不如李泽厚(เ钱的著作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看得懂)，而顾准的著作在当时还无法面世。而且，没有前期思想解放运动的铺垫，顾ุ准也未必能产生后来那ว么大的影响。不管怎么说，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能够连续地在社会中造成震动，并影响整整一代人的，也就是李泽厚一人而已๐。
于是，李泽厚便光芒四射地表现出他的魁力。
三、魁力
也许李泽厚不知道，也许他知道了也不以为然，在2๐0世纪8๖0年代初那个ฐ春天那个花季，他之所以风靡了神州颠倒了众生，首先是因为他的思想，而是因为ฦ他的文笔。
虽然已事隔二十年，我仍然记得读李泽厚时的那份心情。那时，李泽厚每有新作发表，朋友间都要奔走相告。我们甚至特别喜欢的那些“小文章”一句”八十二岁高龄的宗白华老先生的美学结集由á我来作序，实在是惶恐之ใ至：藐予小子，何敢赞一言”(宗白华《美学散步》序，1981)แ，曾让我们击节不已；为《美学丛书》所作的那篇短序：“字数可多可少，范围尽量广泛，性质、题目、体裁é不拘一格，中国外国咸宜，介绍论说均可，或专题，或，或重资料，或谈观点，或理论评述，或文艺欣赏，或高头讲章，或论文汇集。水平不求多高，只要言之ใ有物，实而不空就好”(1้98๖0)，则ท几乎ๆ能ม整段地背下来。闲篇散章的魁力和影响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他那本《美的历程》了。
李泽厚的魁力在《美的历程》中ณ表现得淋漓尽致。
被视为“中国美学史外编”的《美的历程》一书，起先曾以《关于中ณ国古代艺术的札记》为ฦ题，在上海文艺出版社ุ的《美学》(第二期，19๗80)上发表了前三章。初ม刊这日，便广为传颂，纸贵洛阳。读者盼其全书，如久ื旱之望云霓。次年三月，该书由文物出版社正式出版后，十年之内印了八次，后来又有了多种版本(比如广西师大社的插图本)，无疑是学术著作中ณ最畅销的。即便现在看，它的“含金量”仍然很高。因为ฦ它不但跨越五干年历史，贯通多种艺术门类，而且“兼具历史意识、哲理深度、艺术敏感，还颇็有美文气质”(骆玉明《近二十年文化热点人物述评》)。这样的著作能有多少呢？凤毛磷角吧，以十几万字的篇幅来完成这样一个ฐ"๙美的历程”高屋建领ๆ，势如破竹，且能做到“天网恢恢，疏ຕ而不漏”该细密处细密，该留连处留แ连，丝丝人扣，顺ิ理成章，在看似漫不经心的巡ำ礼ึ中触摸到文明古国的心灵历史，诚非大手笔而不能ม为。但最初打动我们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它的气势和情调。这就像是欣赏艺术品。当我们刚ธ刚接触到一件雕塑、一幅绘画ฑ、一个青铜器或一首乐曲时，我们是来不及仔细琢磨它的。我们很难一下子体会到它的深刻含义，也不可能ม马上把它的形式结构看清楚。所有这些，都是以后的事，而且也许需要反复欣赏、反复体验、反复品尝、反复咀嚼，才能“品出味来”而在当初，在与艺术品摔然相遇又怦然心动的那ว一刻，我们总是“一下子”就被感动和震撼了。我们分明感到有某种“说不清”的东西在吸引和呼唤着我们。《美的历程》便正是这样。甚至我们还可以说，它的魁力，正在于它的“说不清”
的确，这是一部ຖ说不清该算什么เ的著作。专论？通史？散文？札记？都是，又都不是。它是一只鸭嘴兽，是兽也是禽；它是一只猫头鹰，像猫也像鹰。你还可以说它是个ฐ“四不像”非驴非马，不伦不类。但你无法否认一点，那就是：它是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与众不同，正是《美的历程》使我们心仪之处，也正是李泽厚使我们心仪之处。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ม做到“与众不同”的，它需要胆，需要识，还需要才。有胆才敢做，有识才能ม做，有才，才做得出、做得好。
李泽厚恰恰正是这样一个ฐ才华横溢的人。《美的历程》一书真是写得英姿ู勃发，才气逼人。单是标题，便气度不凡：龙飞凤舞。青铜暨餐。魏晋风度、盛唐之音，更不用说每过几页就有一段华彩乐章了。实际上，《美的历程》是可以当作艺术品来看待的。它充分地表现着李泽厚的艺术魁力。
但更重要的还是胆与识。
我在《闲话中国人》等多部著作中ณ说过，中ณ国文化的思想内核是群体意识，而要求“大家一样，人人有份”则几乎是中国人的“集体文化无意识”在这样一种文化氛围中ณ，标新立异，与众不同，乃是做人的大忌。只有历史上数得着的那几个ฐ顶尖级的大英雄大人物才敢如此。但即便英雄如毛泽东，一开始也是受排挤的。受排挤的原因，除路线之ใ争外，我猜想他的‘咄格”也是其中之一。直到后来，毛泽东成了众望所归公认的领袖，与众不同才不再成为ฦ问题。
毛泽东可以与众不同，不等于别人也可以。恰恰相反，到了“文革”期间，六亿人民就连衣服都穿得一模一样了，何况写文章那更是必须一个模式一个ฐ腔调，否则ท就是大逆不道。他李泽厚是什么เ人，也敢与众不同？显然，这就必须ี有足够的人格精神和人格力量来支持。不少人指责他的许多结论过于武断，但武断ษ的背后又何尝不是自信，以及敢作敢为？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武断ษ”也不容易呢！就是借给你一个胆子，只怕也不敢。正是在这里，在“武断”和“狂妄”的背后，我们感受到เ了李泽厚的人格魁力。
但仅仅如此显然不够。时间毕竟已进人8๖0年代，敢于标新立异的人多起来了。社ุ会上的那ว些“问题青年”就胆敢身着“奇装异服”穿喇叭裤，戴蛤螟镜，提收录机招摇过市，能ม说他们也有“勉力”？真正具有人格扭力的人，背后必定有理想和信念来支持。对于一个思想家来说就更是如此。事实上李泽厚之所以会把他的文章著作写得与众不同，从根本上讲就因为ฦ他的思想是与众不同的。就在1้981年，李泽厚在回忆起自己้的读书生涯时，便夫子自道云：“我不喜欢人云亦云的东西，不喜欢空洞、繁琐的东西，比较注意书籍、文章中的新看法、新า发现，比较注意科学上的争辩讨论。”(《走我自己的路》)แ这其实也就是李泽厚文章著作的特点：决无陈词滥调，决不人云亦云，新意时见，新说迭出，充满新鲜气息。唯其如此，他才在表现出人格魁力的同时，也表现出思想的魁力。
这实在是很不容易的，甚至要冒很大的风险。果不其然，他那ว篇《走我自己้的路》刊出后“一位标榜人道主ว义的善良领导”便紧张兮兮地跑到他家里对他妻子说：“怎么เ能ม用这种标题？这还了得？”
是了不得，因为年轻人听进去了。五年以后，这句马克思喜欢的格言成了年轻人最喜欢的格言，到处出现，谁不说谁不够“品位”就连小品节目中ณ蔡明扮演的那ว个歌星都会说，只不过被她说成了“走别ี人的路，让自己้说去吧”！
是啊，人生其实只有两ä种选择：要么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要么เ走别人的路，那就只能ม让自己้去说了。李泽厚不愿意让自己去说，他选择了走自己的路。
李泽厚是一个先行者，他走在了前面。
跟在后面的，是崛起的新一代。